【整理存档】琰玉惟坚——浅论靖王萧景琰(四)

源微博:子舟家的湘枫

章四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在本章中我选择了十个我个人认为值得一谈的剧情片段进行分析,这里可能分析到的不仅是萧景琰一个人物,还包括了对手的行动和表演。

4.1 绷弦

我个人认为在第17集私炮坊一场戏中,表演者所表演的一部分是情绪而不是动作,或者说是在行动的表情和感情的表情之间没有做到完成的区分以及割离,于是容易让观众觉得生硬、僵化,以至于成为一种紧绷的状态。相对于后期表演者在处理角色各类动作的游刃有余,这一场戏确实不能算是精彩。

在这场戏中,萧景琰的情绪一部分来自于私炮坊被炸无辜百姓受难,他心中觉着难过,特别是前一天沈追还与他提及自己已经上奏梁帝,只要多过一天圣旨一下这座私炮坊被查封后就不会有危险了。所以一开始他的感情基调是同情,同情里还有一点感伤。但是当梅长苏点出这件事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的时候,萧景琰的情绪就产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在他的认知里, 关于君民之间承继的是儒家的民本思想,如果没有百姓的富足安乐也就没有为君者在巍峨宫城中的安逸。私炮坊爆炸一旦从天灾变成人祸,这些非自然死亡或受伤还有无家可归的百姓就变成了党争的牺牲品,这已然触及到了萧景琰在第6集中所提及的“底线”。

在萧景琰的认知里梅长苏是一个谋士,更微妙得是梅长苏现在还是誉王的谋士,而私炮坊发生了爆炸,太子的罪过就不仅仅是私营黑火牟取暴利那么简单的了——因为有百姓伤亡梁帝对太子的惩处会更重,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太子的声望也会随之降低,而与太子相争的誉王就成为了这个事件最终的受益者。梅长苏的话也就是点到为止,但是萧景琰完全能明白他言语间所指的就是誉王指使下属炸了私炮坊,以此来加重打击太子的砝码。这样萧景琰之前同情感伤的情绪就完全为愤怒所取代,接着他面对梅长苏要表现得就是自己的愤怒。

确实想要在这个情境下用表情性语言表达自己在生气很困难,而在这种生气的背后还有萧景琰对梅长苏的认知和态度。当他在说“这是苏先生为誉王出的奇谋吗”之后还有一个表示反问的鼻音,这里的“奇谋”二字也是满满的讽刺。所以在当下他对梅长苏的认知还是不择手段冷血到让人心寒的谋士,他对梅长苏的态度还是主君对谋臣的俯视。这里的愤怒不仅仅是一种情绪,背后还有主君的威严。假使梅长苏承认这确实是自己为誉王出的奇谋,那么萧景琰会立马与梅长苏断绝往来,因为这样的行为已然触及到他的底线,萧景琰不可能再愿与他为伍。所以在这样的愤怒里还应该有一种果决,这份果决就代表着萧景琰对自身道德底线的坚守。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气”就变成了展现人物立场的方式,而不单单是情绪的抒发。

再者当霓凰替梅长苏说话的时候,萧景琰应该有所反应,这种反应体现在角色与角色之间的相互刺激上。这场戏需要处理好的是这三个人物的立场和行动目的,于是当萧景琰看到霓凰为梅长苏出头的时候变化的层次还可以更丰富一些,比如惊讶于霓凰与梅长苏之间的熟识程度,对事实的真相从误会到解惑再到说错话道歉的转变。于是所有的情绪都有了指向性和转变的依据,也更容易被处理成行动进行表现。

当然这也纯粹是我个人的想法,相比于去琢磨这些问题我更希望创作者们若是有机会就这个细节来谈谈当时的构思和表现方式上的想法,也许是我的敏锐度和理解力都十分有限,在做出这样的解读时考虑的问题还不够全面,所以希望能够为我答疑解惑。


4.2 怀勇

在第5集中萧景琰收到了蒙挚的求助闯进越贵妃的昭仁宫救下霓凰算是前期这个人物在剧情线上的一个高潮情节,在这场戏中萧景琰表现出了他明显的爱憎,遇事时的果敢坚决以及宁愿自己被扣罪名也不愿小人不受惩处的刚直。由萧景琰出面救霓凰,再由誉王出面来救萧景琰使其成为表面上收益最多的人,这些都是梅长苏幕后的谋划。但在梅长苏的心中最记挂的还是霓凰的安危,这件事本不在他的谋划之内,当他已经提醒霓凰注意皇后宫中的饮食后以为这场危机已经解决,可后来又出现了变数,在梅长苏的认知里萧景琰是会为了救霓凰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所以他马上让蒙挚将此事告诉了萧景琰。

萧景琰和霓凰是一类人,他们都是纵横沙场的战将,对国至诚,对民至爱(第17集私炮坊爆炸的时候霓凰急急地送了一批物资到现场)。第5集中梅长苏在大殿外遇见萧景琰霓凰和穆青三人,他将三人都归为了同类人:“京城这几年来盛行慵懒之风,皇室权贵个个都姿态绵软,我看三位站在一起,神采奕奕,倒是让苏某眼前一亮”,梅长苏的这话有三重含义:第一,看到故人安好他开心;第二,看到朝中还有他们他欣慰;第三,恨自己不能与他们一般他黯然。

萧景琰与霓凰之间的关系也值得一谈,从第27集关于水牛的闪回来看萧景琰、林殊与霓凰三人小时候应该经常一起玩耍,加之霓凰与林殊定亲,萧景琰对霓凰应当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和照顾。但当赤焰旧案发生后,因为霓凰年纪小加上她是女子还要统领南境,就算他相信赤焰中人的清白,但为了穆家为了弟弟她也不敢直接站出来反对梁帝当时的旨意,所以梁帝也表现出自己对霓凰的器重和喜爱。霓凰虽然不明说但她毕竟还有林氏遗属的身份,再加上她在南境有些十来年的声望,梁帝对她还是要防的。我个人觉得在这十三年间里萧景琰和霓凰不会有太多的联系,因为他们一个是林殊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林殊未过门的妻子,而林殊是一个已被定案的逆犯,他们两人又都身在军中如果往来过密梁帝怎能不起疑,但是萧景琰和霓凰又保持着相互之间的尊重与信赖。第2集中,霓凰对夏冬提到:“不管怎么说,靖王自有靖王的风骨。若非如此,就凭这些年四处血战的功劳,又何至于得不到一个亲王之位”,她深知萧景琰的处境,也会为萧景琰抱不平,并且明白这十二年间萧景琰对于赤焰案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在这一点上霓凰敬重他。在萧景琰的眼中于公霓凰是为国靖边的忠勇之臣,于私是他从小视之如妹,在林殊走后他更要照看的人,所以当他以为梅长苏设计让自己去救霓凰好换得日后穆王府的支持时他会那么生气。他只对梅长苏说了于公的那点,于私的那些往事在与梅长苏最初的交往中他还不愿意透露。

所以当霓凰有难,为难她的还是宠冠六宫的越贵妃以及当朝的太子殿下,梅长苏没有把握誉王能为霓凰做出最大的牺牲,但他知道萧景琰如果得知霓凰有难一定会舍命相救,于是他要找蒙挚马上找到的人是萧景琰。可如果让萧景琰去救霓凰再将事情闹到梁帝面前,萧景琰还是有一个私闯后宫的罪名,加上梁帝现在并不怎么喜欢他,即使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他救了霓凰没让越氏的计谋得逞但在梁帝的心中还是会记上一笔。梅长苏既然已经决定选择辅佐靖王,自然得在幕后帮他处理好这场危机,何况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救霓凰。所以梅长苏去找誉王来帮萧景琰解围,他的目的是能让这两个人都在这场危机中全身而退。

当萧景琰闯宫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丝毫的犹豫,看见了霓凰就扶着她走——这里是扶而不是更加亲密的动作,他们之间光明坦荡不会落人以口实。当他扶着霓凰背对着越贵妃和太子时,尽管他的身份地位都不及身后那两位尊贵但他仍以自己的气场震慑住了两人,这就是正气凛然的角色与做贼心虚的角色间的区别。若是在此时越氏母子放萧景琰与霓凰走,他们两人手里也没有证据指证昭仁宫,这件事也就暂时平息了。但是越贵妃想要杀了萧景琰灭口,虽然梁帝现在还不待见萧景琰但他毕竟是个皇子,越氏愚钝太子也没有主见才会选择这样一个下策。

萧景琰刀挟太子却也实属无奈,若前面是千军万马,若只有他一个人也自然是无所畏惧,但是在昭仁宫中霓凰昏迷不醒,他首先要保证霓凰的安全。既然越氏母子不仁那么他也不义,双方在动作上有两个来回的过程,先是言语相激,眼见谈不成就动手,但这两次都是萧景琰占了上风。更何况越氏母子已经动了杀心,就算他还把太子当兄长看待,但太子的心目中早就没有他这个亲弟弟了。萧景琰只是一句“三军之中斩将夺帅,本是我常做的事,太子殿下站得离我太近了些”在配上一个刀挟太子的动作就足以让越贵妃束手,这句台词被表演者处理得从容不迫,在这从容不迫中还有一点挑衅的味道。确实,面对越贵妃和太子这样的人也许就要摆出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姿态,才能让对方选择服软。这里我想谈开一句,说到全剧角色的人物塑造我个人觉得太子的形象太过于平庸也不够可爱,相较而言誉王的形象要比他丰满得多——当然这有可能是人物性格设定和剧情空间的问题。在这段戏中,萧景琰刀挟太子时他就只会表现出一副怯懦的模样,三十大几的男人还嚷嚷着让自己的母妃来救,这哪里有一点储君之风呢?按照太子的这副窝囊样越贵妃多半会与萧景琰妥协,这种妥协可能就是越贵妃放萧景琰和霓凰出宫,但是要求他们两个出了宫门就闭嘴。这种条件可能萧景琰暂时也会答应,他与霓凰也可以商量着他日在别的事情上帮她把今日所受的委屈讨回来,可这时皇后请来了太皇太后就将整件事闹大了。当然在皇后一行人进来之前越贵妃还是希望与萧景琰达成所谓的“各退一步”的协议。

随后众人一同到梁帝面前展开对质,萧景琰主动请见,在叙述了事情经过后梁帝对他“刀挟太子”的行为感到了震惊和愤怒,但他说:“贵妃娘娘告诉儿臣,刀挟太子的罪名我承担不起,但儿臣不想因此向父皇隐瞒事实,与贵妃娘娘交换那样的协议”。他知道自己说出挟持太子一事梁帝定会加罪于他,但是他没有为了个人的一点安定而眼看着霓凰平白无故地受委屈,没有人帮她出头。其实即使萧景琰自己不来请见,穆青与蒙挚抓到冒犯霓凰的外臣后,越贵妃一样难以全身而退。但是按照人物性格的设定,萧景琰就一定会马上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梁帝,连自己迫于无奈之下的选择也都不加以辩解。更有趣的是梅长苏都知道萧景琰一定会为霓凰出头,所以他都安排好让誉王来给萧景琰解围,甚至利用了誉王转移了太子可能会对萧景琰实施的打压。

但从梁帝的决断来看他对誉王是喜爱,对太子是袒护,而对萧景琰是生分与冷漠。即使太子与萧景琰有兄弟之分主臣之别,但是太子不念骨肉亲情要取他性命,萧景琰刀挟太子只是换得自己和霓凰的一线生机,他们两人的目的不一样但是梁帝没有再谈及关于越氏母子想要诛杀皇子灭口的事,反而责问了萧景琰怎敢挟持太子,这就表现了全剧起始阶段梁帝对萧景琰的冷淡,以及萧景琰在宫里在朝堂上的尴尬处境。他在这件事中受了诸多委屈可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反驳梁帝的旨意,不惜一切代价救霓凰才是他的目的,如果霓凰有失他会自责难过甚至觉得自己死后无颜面对林殊,所以有天大的罪名他也愿意担着。

这场戏中萧景琰展现得是他的智勇,他知道越氏母子的弱点所以即使自己会受到梁帝的斥责甚至降罪也要阻止他们对霓凰下手。而要不顾一切地救霓凰,为霓凰讨回公道的动因不止是他出于对霓凰的敬重和积年的兄妹之情,还有她与过去的联系,与林殊的联系以及他们有共同的坚持,这背后就表现了萧景琰的对于“情义”二字的笃行,这也是融进了他的血脉中的,他的底线。


4.3 微末

第9集中,萧景琰与梅长苏在靖王府的书房里叙话的一段戏看似平静,实则有许多微末之处都值得我们回味。在梅长苏来到靖王府见到萧景琰之前,站在靖王府门前感叹着这个地方一如从前,之后闪回到萧景琰十七岁时拉着林殊走进靖王府的情景,这个闪回也为后续情节奠定了基调:梅长苏回到金陵之后第一次重游故地,这个故地和之前梅长苏已经去的皇宫是有不同意义的——皇宫对于他而言更多得不是温情而是阴谋,但至少在靖王府珍藏了属于林殊的少年时光,有他们两个人的美好回忆。可是昔年好友近在咫尺却不能够相认,复仇大计才刚刚起步他不能够让萧景琰也让他自己情绪不稳最终坏了大事。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靖王府门前梅长苏内心一个变化的过程,从感慨一切如旧,到对过去的怀念,再回到当下决绝地选择抛却所有的情感一心一意地去做现在需要他殚精竭虑的事情。而有了这层内心的波动之后这场戏里梅长苏和萧景琰所要表现的故事就不是单层的,而是过去和现在相互交织,两个人之间有内心的碰撞,但是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地触碰之后又弹开了。

在萧景琰和梅长苏关系的起步阶段,他们之间需要一种距离,这种距离所产生的源头是那件旧案对萧景琰造成的影响或者说是伤害。他需要一个过程去接受新的伙伴以及新的目标,需要在梅长苏面前放开自己,甚至愿意和他开始谈及过去。比如我们都知道朱弓的主人是谁,但是萧景琰却没有明说,而当他第一次梅长苏面前提及过去也是第18集他初次走过密道去苏宅里找梅长苏议事时候的事了。

梅长苏进入萧景琰的书房时,萧景琰询问他脸色为何这么白,梅长苏的回应是天气冷了。但其实又仅仅是因为天气冷吗,也许相对于靖王府的大门,一成不变的甚至是放置着自己旧物的书房更能够对梅长苏产生刺激,萧景琰也察觉到了这种刺激给梅长苏带来的异样的表情,所以才会关切地询问他的状态。而当他们坐下开始谈论正事的时候梅长苏又恢复了他应该有的姿态,开始谈及誉王如何如何,案子如何如何。而萧景琰对待侵地一案一如往昔的耿直态度,足以联系到之后他所阐释的自己长久以来如此行事的缘由,这一段戏的信息量是为了推进剧情。

当梅长苏提到希望萧景琰日后对誉王的人能够睁一眼闭一眼时,萧景琰强调了他自己的原则——他不愿意涉及党争之中,在他步步上位之后也不愿意自成派系,党同伐异,更重要得是太子和誉王都不是萧景琰去“站队”的人。

在第12集中霓凰说到:“太子和誉王是不会为赤焰军平反的,因为这桩旧案原本就是他们最得意的杰作”虽然在剧中没有明确提出太子和誉王在当时到底是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做了哪些事情,但是既然连当时年幼后来又镇守云南远离金陵的霓凰都知道,那么萧景琰肯定更了解其中的内幕。如果按照梅长苏所说让他对誉王的态度稍微放软一点,让外人以为靖王在党争中已经是在支持誉王,那么这对于萧景琰来说和帮助当年的帮凶有什么区别?尽管他知道暂时稍稍放软姿态是为了迷惑住誉王让他一时间看不清自己的目标,甚至他不在乎世人的看法,这么多年的委屈在的心上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他的却又有着绝不这么做的坚持。他说:“其他人的看法我并不在乎,可是逝者英灵在上,我不想让他们也以为,我萧景琰最终低了头。”

这句台词的信息量观众都能够掌握,我想谈的则是在演绎这句台词时表演者的一个动作。在“其他人的看法我并不在乎”和“可是逝者英灵在上”这两个语句中间,我们能够看到萧景琰有一个转头的动作,连带着视线的转移。在说出“其他人的看法我并不在乎”这句台词时,他的视线由桌面抬高到了梅长苏身上,再由梅长苏身上转移到了别的方向。而从萧景琰的座位上看过去,林殊的朱弓是摆在梅长苏的所坐的位置的右侧稍后一点的位置,所以萧景琰那时的一个转头是把视线移动到了朱弓上,完成了一个平速捕捉的动作。这张朱弓是“逝者”的“遗物”,这一眼之后其实应该补充一个朱弓的特写镜头,给予观众一个“萧景琰的视线现在落在这里”的信息。而在捕捉到了朱弓之后,萧景琰的眼神也有了变化,这种眼神是与这句的台词基调相切合的——不仅仅是在谈到故人看到旧物时产生而出的怀念,更是一种坚定果决。这一字一句被表演者处理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在“最终低了头”这几个字之间还有着不屈的、倔强的况味。

在原作中对于这一段是这样描写的:

“我并不在乎世上的人怎么看,”靖王的牙根微微咬紧,视线有些不稳,“可是死去的人应该也是有英灵的,我不想让他们看到这样一幕……”[22]

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个转头的动作是剧本中有的,还是导演的构想或是表演者的临场发挥,但能够将“视线有些不稳”这个模糊的动作背后隐藏的感情诠释得如此准确到位又干净有力,足见创作者们的良苦用心。

两个演员在镜头前的双人交流可以被拆分成是一个个相互给予、相互接受对方刺激的过程。梅长苏接受到了萧景琰的动作和台词信息量的刺激,他的反应是以梅长苏的身份回复了萧景琰一句“若是英灵,当知你心”。但是在面上又表现出了属于林殊的情绪。这种相见不能相认的情绪从梅长苏在靖王府门口忆童年的时候就开始蔓延了,他此时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旧物就被摆在身后,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与萧景琰对坐下去了。他神思动荡,所以才借口起身走动,平复一下心绪,这里梅长苏已经被萧景琰的话带回到过去了。在梅长苏站起身的时候,萧景琰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里萧景琰关切地询问了梅长苏是不是还觉得冷,梅长苏将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在这段对话中他们两个的情绪和思维又回到当下的时空里,但是仅仅是一次非常小的交流,萧景琰见梅长苏没事,立即回到了沉思的状态,开始动手倒茶,刚才的对话之后他也需要平复情绪。

但是这个时候梅长苏仿佛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至少以他的身份他也应该询问一下萧景琰自己是否能够看看这张弓——但他没有,他的视线里出现了朱弓之后便走上前去,同时伸出了手。那是林殊曾经使用过的兵器,虽然我们不知道是当年林殊送给萧景琰的还是萧景琰在林殊“死”后辗转得来的,但是对于萧景琰而言朱弓就是一种象征,他将这件器物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就仿佛林殊还在一般,也时刻提醒着他故人一直在天上注视着自己。对于梅长苏来说朱弓也是一个象征,因为朱弓背后所指代得不仅仅是林殊,而是那个在战场上驰骋的少年将军,是已经被埋葬的时光。当梅长苏看到它时心里就产生了想要把它紧紧握在手里的冲动,而这种冲动也被他的动作表现了出来,在这个动作的背后表达得就是他内心里最深切的欲望——他想要做回林殊,他不止是要为林殊为所有人正名从而拿回自己的身份,他更渴望去做林殊应该做的事情,他渴望提枪上马领军杀敌,而不是在京城里搅弄风云算计人心——但是萧景琰的一声“别动”硬生生地将梅长苏拉回了现实。

萧景琰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是在情在理的,故人于他而言是内心中已经封闭起来的记忆,这十二年里他除开独自思念他们可能也只会偶尔跟母亲提起往事。在这个阶段梅长苏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外人,他们之间是达成协议的利益关系,他还不能和梅长苏分享过去。再加上林殊“生前”最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东西,他担心梅长苏这个“陌生人”碰林殊的东西被在天上的故人看到了会不高兴,即使十二年过去了可萧景琰还是尽力保持着过去的样子,从器物到他自己的本心都是不变的。这种激动的情绪不仅表现在台词上,当萧景琰说完“别动”之后他立马就站起身来,这个动作和台词都给了梅长苏一个刺激,使他从对于未来的假象甚至是幻想中突然间被拉了出来,他向萧景琰说了一句“抱歉”,但这句“抱歉”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嘲呢?

在梅长苏说完“抱歉”之后,萧景琰有一个意识,他知道刚才自己说得话可能太过生硬了,要上前和梅长苏解释为什么不能让他动这张朱弓。这里我们再把目光聚焦在表演者的一个动作上,当萧景琰要走到梅长苏身边之前,他的身体有一个很明显的前后晃动的动作。我个人没有将这个动作理解成表演者的琐碎动作或者是个人习惯,如前文第三章第一节所述,我个人认为在本剧中萧景琰这个角色的肢体动作基本完成得干净、准确,那么这一个动作细节的背后也是有人物情绪的——至少我们可以将它看做是萧景琰内心动荡的外化表现,他要去开口向解释事情的缘由就必须要在一个外人面前提起故人,这样一开口他又要再次把自己包裹进对于往事的回忆里。萧景琰觉得刚才那一声“别动”自己已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这个一个身体的晃动也是为了平复和调整自己对待梅长苏的态度。而在他说“请先生不要介意”以及后面的台词时,他的眼神是落在朱弓上的。这是这场戏中他的视线第二次捕捉到朱弓,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的眼神里少了第一眼的坚定多了故人的怀念。在梅长苏向萧景琰道歉之后,他还有第三次捕捉,对于梅长苏的“失礼”没有再回应,关于过去他也不想再提起一切都是点到为止。

虽然这场戏还是没有结束,但是关于朱弓背后的这些微末之事已是结束了。 


4.4 逆风持烛

萧景琰每一次走过通向苏宅的密道都需要逆风持烛,在第23集到第24集的情境下他想要追查旧案也仿佛是逆风持烛一般。

当听到谢玉口述的真相时,萧景琰、梅长苏与夏冬三人都无法平静心绪。这里有一个细节,夏冬与萧景琰因为当年旧案十多年不曾说过话,当她听完谢玉所吐露的真相时他对萧景琰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如果萧景琰的回答是“没关系”或者“我不怪你”这都太普通太不值得一提了,夏冬不愿和萧景琰来往是因为她坚持赤焰军叛逆杀了自己的夫君,归根结底是她没有对林氏保有绝对的信任,所以萧景琰会才说“小殊不会怪你的”。可明明夏冬不给好脸色看的人是萧景琰,但他的话里所指向的人是林殊而没有自己,他自己当然不会怪夏冬更要强调逝者英灵在上,他们知道夏冬是受了小人蒙蔽他们不会怪她的。对于萧景琰来说这个真相也是相当沉重的,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冒着被梁帝斥责的风险不管不顾地跑到芷萝宫去见静妃,他没有跟静妃说任何关于旧案的线索,他只是说了一句“我想小殊了”。但是在这样的情绪过后萧景琰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才是夺嫡背后更深层的目标,要完成这个目标他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梅长苏也知道萧景琰会来找自己,在天牢里他们之间有一个对视,在对视之后萧景琰轻轻地朝梅长苏点头。而梅长苏需要在萧景琰来找自己之前调整好情绪,对于他来说从天牢回到苏宅后他能放空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得知道这个真相后更加难以自持。但是他没有哭,现在还不是梅长苏哭的时候,他只有压抑住林殊知道真相后所反映的正常情绪,才能以梅长苏的身份稳住萧景琰的情绪并帮他开始规划夺嫡与重审旧案的漫漫长路。

萧景琰来见梅长苏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写在脸上,在他们两人对坐之后的停顿中萧景琰希望是梅长苏先开口,他必须要对梅长苏的态度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才能重申自己的立场。梅长苏不可能不帮萧景琰重查旧案,但是他必须要萧景琰了解情势,了解到这桩案子的背后不仅是夏江和谢玉二人的过错还有梁帝的一份责任,他要把这些问题都放到台面上剖析给萧景琰看。所以在他们对话的一开始梅长苏转移了话题,先抛出了夏江未涉党争,我们现在是在夺嫡可以暂时不用管他的态度。他这是在挑起萧景琰内心中的愤恨,只有当萧景琰表现出一种强硬的态度坚持查清旧案,梅长苏才能沿着他的思路让他明白这件事情需要一段规划,需要他萧景琰保持耐心。但是梅长苏在与萧景琰对话的时候情绪里还是带着林殊的情感色彩。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对坐着什么动作都没有地进行干瘪的对话,所以梅长苏才会在情感铺垫由量变产生质变时以站起这个动作来表现自己的情绪。他说:“难道殿下真的就以为,光凭一个夏江和谢玉,就可以冤死一个德才兼备的皇长子,就可以端掉一座赫赫威名的帅府吗”时,最后展现的是林殊对于藏匿在潜台词里的梁帝的情绪,他在给萧景琰分析背后的曲折却没有办法不表达属于自己的愤恨。

萧景琰接收到梅长苏想要表达的讯息,所以他也站起来开始和梅长苏一起讨论梁帝,这个案子最后定然是要梁帝承认错误,尽管萧景琰之后说“等我登上皇位”云云但是梅长苏一再强调这个案子只有在梁帝在位的时候翻才算翻得完美。但是萧景琰心中的正直纯良让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因为心中的猜忌加上小人的构陷才下得死手,所以当梅长苏说出他认为当年梁帝是真的相信祁王谋反,赤焰军附逆的时候,萧景琰心如刀绞。表演者对于这种心如刀绞的处理是闭上眼睛侧过头去,继而完成一次缓慢而沉痛的叹息。闭眼与侧头都是为了表现人物内心的不忍猝想,不忍猝看,他心里始终向往着一个光明的未来,尽管他周遭皆是黑暗。

在说“只恨我当时不在国中”这句台词之前,表演者的瞳孔短暂且快速来回移动的过程,这个细节在表演者塑造萧景琰这个人物时经常出现,这是在外化人物内心的动荡,明明是强烈的情感但因为人物身份或者当下的戏剧情境所限制他无法用更激烈的动作来展现,所以此类细节动作的出现补白了人物感情延宕的过程,是表演技巧和角色之间高度融合的产物。再来看“只恨我当时不在国中”中的信息量,这句台词印证的是第33集里梅长苏对萧景琰说的:“十三年前在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在他们身边,这份懊恼,这份苦楚,到今天都没有减轻分毫,是不是”。萧景琰总觉得自己当时若在事情就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但梅长苏则回答他说:“幸好你当时不在国中,否则难免会遭池鱼之灾”,这十三年来梁帝对萧景琰冷淡归冷淡但是没有把他归于祁王党羽,可一旦当年萧景琰站出来为祁王和赤焰军说话,以夏江和谢玉的手段想要再构陷一个血气方刚年轻皇子并非是一件难事,加上梁帝当年确实相信祁王有谋反之举处理起来雷厉风行,如果萧景琰当时真的身在金陵城,依他的心性定会竭力维护祁王与林氏,这样一来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所以梅长苏才会带着情绪地说出“幸好”之语——幸好萧景琰无事,幸好他本心未变,幸好他现在还能站在自己的面前与自己一起完成心愿。

但是梅长苏还是要站在一个靖王谋士的角度上来为他分析局势,所以他劝说萧景琰若是想夺嫡就不要碰这件旧案。站在一个谋士的角度上说这句话萧景琰也不会觉得梅长苏有什么不对,但是萧景琰今夜来到苏宅的目的是想让梅长苏帮自己谋划如何查清这桩旧案。所以他的踱步不是犹豫,而是要向梅长苏坦诚自己愿意夺嫡背后的目的。当他说完:“但我若就此放手,世上还有何情义可言”时,梅长苏微微的抬眼正是对这句台词的反应,萧景琰不会听他的劝放手不查旧案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当对方真的把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如誓言一般告诉自己时,无论是作为梅长苏还是林殊都不能不动容——对于林殊而言他看到了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朋友至善至纯至诚的一面,并且对方在这十三年中也背负着和自己一样的目标;对于梅长苏来说萧景琰一开始不愿和他交底,但到现在对方已经慢慢把心打开。

在此时,梅长苏的状态里融合进了林殊,他知道萧景琰的坚持但还是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

景琰:先生所言,固然不错。但我若真的就此放手,世上还有何情义可言?谢玉所说的仅仅是一个开端,后面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般结局,我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从此寝食难安。
长苏:殿下可知,皇上一旦知道你在查祁王旧案,定会招来无穷祸事。
景琰:我知道。
长苏:殿下可知,就算你查清了来龙去脉,对殿下现在所谋之事,也并无丝毫益处。
景琰:我知道。
长苏:殿下可知,只要皇上在位一日,就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景琰:我知道。
长苏:既然你都知道,还是一定要查?
景琰:要查,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如何含冤屈死。这样将来我登上皇位,才能一一为他们洗雪。只为自己私利,而对兄长冤死视而不见,这不是我萧景琰做得出的事。

这段对话节奏平稳,人物感情在这种平稳中层层递进,表演者们也把字句处理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个人觉得梅长苏的那一拜所表现得不仅是梅长苏个人的感情,还有一部分是林殊对于萧景琰的感念,作为林殊他从侧面看到了萧景琰身上最为可贵最为闪耀的地方,他为有这样的好友而骄傲。对萧景琰来说他也许没有想过梅长苏会下拜,但是在原作对于这段的描写是萧景琰上前扶起梅长苏,扶起和对拜两个动作相比,无论从人物形象刻画还是感情张力来看都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萧景琰若是上前扶起梅长苏首先说明他还是把对方当做谋士,他们之间还是主臣关系;其次,这个动作表现不出萧景琰得到梅长苏在彻查旧案一事上的帮助时激荡的情绪;最后观众看不到人物在经历了与梅长苏这场坦诚终极目标的交谈后,人物本身的发展和变化,也就是我在前文所提及到的萧景琰“把心打开”的过程。萧景琰用下拜来表现自己的心绪其中有着对梅长苏的感谢,一旦着手查案前路不知会有多少凶险,梅长苏本是局外人却为了处于情义来帮助自己,这就值得自己一拜了。

这一拜对萧景琰个人,对萧景琰与梅长苏的关系,对全剧都有重大的意义。但在这场戏中最完满的当属表演者相互的刺激与接收到对方的刺激后的回应,尽管肢体语言不多,但是通过台词情绪的变化,丰富的表情性语言就足以让观众为人物的选择和发展所感动。 


4.5 儿时唇温伴酒冻

梅长苏雪中力劝萧景琰的一场戏着实让许多观众揪心,加之先前有誉王和夏江利用静妃离间了萧景琰和梅长苏,梅长苏又以强硬的态度不赞同萧景琰去救卫峥,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恶化。尽管剧中没有表现萧景琰和梅长苏事后在对静妃被困以及斩铃断义这两件事情的讨论,但是显然在这场危机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到达了一个新的层次。可是在梅长苏要去劝说萧景琰的时候,两人的关系是矛盾重重。要着手分析这场戏,首先是要理清这场戏之前两人的态度和立场。在我个人看来萧景琰所表现的情绪是对梅长苏的失望,他已经表明自己视他为友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再次踩到自己的底线,并且根本不能与自己心意相通,也不会理解自己想要搭救卫峥背后的动因,他最终认为梅长苏的本质还是算计人心的谋士,在卫峥的问题上是和自己想背离的,所以在密室里萧景琰会一气之下与梅长苏断了往来。当梅长苏来到靖王府时,一开始萧景琰也是不愿意见他的。但是对于梅长苏来说,如果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劝服萧景琰,很有可能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他明白萧景琰有他自己的行事作风,但是一旦被誉王和夏江抓到把柄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无论在自己病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存在怎样的误会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就是要让萧景琰打消救卫峥的念头,实在不行也要让他配合自己的计划行事。

萧景琰和梅长苏都是心志极为坚定的人,所以梅长苏会等到对方出来,萧景琰也知道自己不出去见他他不会走,甚至是考虑到对方的身体状况,他选择出来见梅长苏。

而萧景琰出来的状态和先前在密室里面对梅长苏的一脸愤然是不一样的,他的态度很冷,不是冷静而是冷硬。这种冷硬的背后表现得是人物内心的决绝,这种决绝里包括他相救卫峥的决心和对梅长苏的态度,现在他觉得梅长苏与自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不能引以为援也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但是对于梅长苏来说,他的目标就是要劝住萧景琰不要救卫峥,即使他一定要救也不能有萧景琰和他的人出面。所以梅长苏要跟萧景琰“说清楚”的正是这两重意思。先前梅长苏说从大局来看,救卫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第33集)。而萧景琰也着实记住了这句话,他明白梅长苏的意思,直接说:“在谋士的眼中,也许搭救卫峥,有百弊而无一利”,表演者在处理“有百弊而无一利”这句台词时,把逻辑重音落在了“百弊”一词上,这正是在强调萧景琰在这件事情上与梅长苏不同的态度和立场。而后梅长苏再次询问萧景琰是否一定要救出卫峥,萧景琰的答复是肯定的。但是梅长苏再次帮萧景琰分析具体分析了救卫峥的弊端,他做了最糟糕的设想,也许萧景琰把自己都搭进去也没有办法把卫峥救出来。但是萧景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们看这句话虽然在情绪上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一种冷然,但是表演者在演绎时眉毛有了轻微的挑动,这个动作展现了萧景琰内心的无畏和无惧,对于他来说不仅是救卫峥这一件事,只要是他决定的任何事情哪怕有千难万险都要一试,这是人物性格的一部分,也是萧景琰身上的执拗带给他的果敢与坚韧。

但梅长苏下一句台词就完全揭示了萧景琰要救卫峥绝不放弃的动因,并且也是因为这个动因梅长苏放弃劝服萧景琰,选择帮他。梅长苏问:“卫峥只是一个赤羽营的副将,这么做值得吗”。“这么做”所指的就是前面萧景琰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哪怕牺牲一切都救不出卫峥可还是要放手一搏的想法,站在梅长苏的立场上来看这完全不值得,站在林殊的立场上来看也许他会犹豫他会难过,但是为了大局他可能最终会选择放弃但也因此内疚一生。

但是当这个问题被放到萧景琰的面前时,他不是正面回答一句“值得”那么简单。他说:“等我死后,见到赤羽营的主将林殊,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的副将,难道我能回答他说,不值得吗”。在表演者开口之前,他向梅长苏走近了一步,在全剧中萧景琰有两次在处理双人交流时用拉近距离来表现潜在状态的动作,一个就是这处,另一个是在第53集中面对着梁帝指着他的剑向前走了一步。在这里走近一步的含义已经比“值得”两字更为强硬也更为丰富了,但是有这个动作是不够的,所以台词信息对这个动作进行了阐释。因为卫峥是赤焰旧人萧景琰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他,他在梅长苏面前提及林殊梅长苏能打消自己所有的犹豫和萧景琰一起奋不顾身。在萧景琰的心里,这些英灵一直都在天上看着他,如果自己做了违背良心道义的事情,自己死后也没有脸去见他们。对于赤焰旧人他一定会倾尽全力,因为梅长苏后来提到萧景琰内心深处的自责,当年案发时萧景琰不在金陵,等到他赶回来时梁帝已经以迅雷之势处置了所有人,给整个案子定了性质。他本应该极力维护祁王和赤焰军,但是他不在场,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甚至会认为如果当时自己在金陵整个案子就有挽回的余地,自己能够发现蛛丝马迹来证明祁王和赤焰军的清白。这种想法经过了十三年的发酵变成了他心中隐秘的苦楚,救卫峥恰好也是他本人为这一份苦楚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总以为梅岭一役无人幸存,但是卫峥活了下来也许别人也能活,因为卫峥活着就给了萧景琰一个微薄的希望,林殊当年尸骨无存也许他也有可能活着,于是他一定要救出卫峥向他询问当年的真相。

萧景琰的这句台词给了梅长苏强烈的刺激,梅长苏的反应就是如骨鲠在喉,吐之不出咽之不下。他也许没有想到萧景琰会提到林殊,会把必须救卫峥一事与他死后无颜面对林殊联系在一起,梅长苏可能之前都没有想到萧景琰心中的愧疚和懊丧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当他听完萧景琰这句话时先是没有表情,这里没有表情是表演者最好的诠释,他不能马上有反应因为那完全是梅长苏,他也不能有太激烈的反应因为那完全是林殊,在这句话之后梅长苏的戏里他要表现出自己的双重人格以及双重人格后的矛盾博弈。他在静止之后喉头微动,缓缓开口,决定帮助萧景琰救助卫峥。这个决定最终不是梅长苏做的,也不是林殊做的,是梅长苏、林殊和萧景琰一起做的。虽然我们看到的是两个表演者之间的双人交流,但其实这里是三个人的戏。

可是萧景琰并没有同意梅长苏的建议,此时他不相信梅长苏是在真心实意帮自己,因为他不理解梅长苏在听到他的立场之后短时间内转变态度的缘由,加上之前静妃被困一事让他无法再信任他。但是比起之前密室里那段情绪化的愤怒,萧景琰在这场戏里要平稳得多,梅长苏在雪中拦他的时候戏在梅长苏的身上,但是他也给与了恰到好处的反应以及情感上的变化。他最情绪化的一句台词就是“那也总比为了一己私利龟缩不前的好,靖王府上上下下都是血战沙场的汉子,做不出这种事”,而这句台词也是为梅长苏的戏做铺垫,只有这句台词气势起得高了等戏到了梅长苏身上他才能用更大的气场把萧景琰这句台词背后所有的情绪压下去,才能真正做到劝服住萧景琰。

梅长苏此时已经明白萧景琰心上的痛处,他最终搬出祁王和林殊才让萧景琰真正地冷静下来。其实从萧景琰赈灾回京到他愿意听从梅长苏一番谋划这段时间他都是不冷静的,光是卫峥还活着的事情被他知道就足以让他不冷静,更不用说静妃之事以及与梅长苏之间关系的变化。这也都是因为他心里真正在乎的还是那些故人,梅长苏虽不能用林殊的身份来劝阻他,但是他可以拿他们来戳中萧景琰内心真实的想法,甚至是直接把他这么多年苦楚懊恼的缘由都说出来,把这些全都剖析在其他人物的面前也剖析在观众的面前,那么萧景琰的固执就不是单纯的在性格上的固执,而是人物对于终极目标坚定不移的追逐。

萧景琰在梅长苏抛出祁王和林殊之后无言以对,他只能把自己心中被梅长苏揭示而的愤懑用捶柱的方式表现出来。但也正是这个动作让梅长苏知道自己已经基本成功劝服了萧景琰,于是他只要再把话说开就能让萧景琰知道自己不是在敷衍于他。而梅长苏最终将萧景琰心中的酸楚说了出来也是让场上其他人(如蒙挚)以及观众明白萧景琰这一系列行动的合理性。当梅长苏把这一事实揭露出来时,戏的重心就转移萧景琰的身上。而我个人觉得这时,对于梅长苏的刺激萧景琰给的反应还可以再深度一点。就站位上来看,萧景琰是对背着所有人,所以他的表情身后的三人是看不到的,他完全可以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梅长苏的话直戳他的内心,他的需要通过表情性语言将心里的波动外化出来,让观众明白人物态度上的逐渐变化。包括他转头看向梅长苏,从拒绝到愿意听一听梅长苏的建议其中变化的过程,这个过程的层次感若是再明显一些整场戏的也会更加丰满。


4.6 弈

第40集中,萧景琰与夏江在天牢中的一段戏虽然很短但是却很有意思,这种有意思不仅是在表演者的表演层次上,还在剧情的联系里。这场戏的的存在回答了夏江在第39中,让蒙挚代为质问萧景琰的一个问题:“救了卫峥,折了梅长苏,这样的买卖他觉得划算吗”,那么萧景琰的回答不仅是“不划算”那么简单,他的潜在行动是即使可能会赔上自己前途也要尽力救梅长苏一命,尽管蒙挚肯定不会提夏江问萧景琰这个问题,但是萧景琰的行动已经给夏江,给观众一个明确的答复。

天牢这场戏的前情铺垫有两处,一处是萧景琰发现闭锁芷萝宫,为难静妃都是夏江的计划,目的就是为了离间自己和梅长苏。由此萧景琰表现出对先前不信任梅长苏与他断了往来的悔恨和马上要向他道歉的决心。另一处就是他前往苏宅发现梅长苏身中剧毒,卧病在床。在这段情节中我个人觉得应该是删了一段戏,萧景琰得知梅长苏中毒后从苏宅门口急匆匆地往里走,而在下一个场景里萧景琰和蒙挚是从房间里走出,在上个场景里随着萧景琰从苏宅门口一起进入苏宅的甄平此时并没有出现。我个人猜想被删减的这场戏是萧景琰要看看梅长苏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走进了梅长苏的房间但是被苏宅众人拦住了。连同他一起被拦住的还有蒙挚,因为在第41集里梅长苏和蒙挚讨论过自己病重拦谁不拦谁的问题。但无论这场戏的具体情节如何,萧景琰的行动目的已经从向梅长苏致歉转化为更加紧迫的一件事——向夏江索要乌金丸的解药。

萧景琰和蒙挚一起进入天牢后,开始的戏是在蒙挚和夏江身上的,这里就有一个主次关系:萧景琰是主,蒙挚是次。而且以萧景琰的地位身份让他一开始就对夏江动手显然不太合适,也显得人物在困境中变得急躁,不太符合当下对于萧景琰的行动设定,所以这里安排蒙挚充当“打手”的角色还是不可获缺的一笔。在蒙挚对夏江动手时,画面给了萧景琰一个冷峻的侧脸,镜头的推进也给予了观众一定的压迫感,这个镜头表现出了萧景琰强硬的一面,确实他是正直坦荡,但是不代表面对这个与他有新仇旧怨的小人他不会动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当然他也只能那夏江的性命相要挟,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比梅长苏眼角带笑地坐着与夏江谈心更适用于萧景琰。而后萧景琰的视线转到了夏江身上,这个眼神的出现把戏的重心以移动到了他和夏江的身上。

但我觉得表演者对于“说,解药在哪里”这句台词的处理有些生硬,特别是最后的一个尾音有那么一点的不自然。但同样是表现生气和愤怒的情绪,表演者在这段戏中并没有运用过多的面部表情,之后的每一句台词也都稳健有力,完整地体现出他当时内心里想要获取解药的强烈欲望,但是又没有因为这种欲望而失去理智,冲动行事。夏江问他敢不敢杀了自己,萧景琰字句铿锵地回答了他一句“为何不敢”,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也没有过度的情绪和表情辅助,这句台词是表面平静但却字字藏着杀意。但是夏江也不是提到个“死”字就会怕的角色,他向萧景琰陈述了杀了自己的弊端,自己现在的罪名是构陷皇子,如果萧景琰在案子还未开审时就下手杀人难免会惹来非议,也让梁帝心生猜忌,影响到当前对于萧景琰而言的大好局势。

在这里我也不得不提一句,《琅琊榜》全剧的各个部分里我觉得最不走心的就是编剧的台词写作,且不说“当红亲王”这样的语句让观众原本构建的观赏情绪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全剧的台词中语病、对于词性的判断错误以及事实错误不胜枚举,我个人印象最深的是在第48集中,梅长苏说:“我机关算尽这么多年,不能到了最后关头让自己成为导致败局的变数”,“机关算尽”一词含有贬义,梅长苏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显然不妥,换成“苦心经营”之类会较为合适。

抛开夏江的一句“当红亲王”不谈,萧景琰是完全明白自己如果执意要杀夏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的。他一句“我素来鲁莽,想不来这么多”其实是一句反语,这是他在表达自己为救梅长苏一命可以付出一切的决心。按照萧景琰的性格,杀了夏江之后他一定会主动请罪,这也确实是个罪名,他会以身作则来奉行自己所坚持的正义公道,做错了事也就要承担。再者他会坦诚杀夏江的缘由,梅长苏无端被卷入夏江构陷自己的陷阱里,被带进悬镜司实属无辜,后又身中剧毒。萧景琰悲愤不过亲手了结了这个逆犯也是说得过去的,这是在梁帝眼中素来正直鲁莽的他会做的事情,也不会让梁帝起太大的疑心。

接下来的一段戏是萧景琰对夏江的威胁,我个人觉得在闻讯手段上萧景琰是远不如夏江的,他想要从夏江嘴里套话确实只能用他的性命相要挟。他也明白夏江不是那么轻易就万念俱灰,不会计划着破釜沉舟再挣扎一番的人,他抓住的是夏江现在的求生欲望。这里的台词字字狠绝,夏江即使被困牢笼但他的气场依旧强大,萧景琰要逼问他解药的下落就必须在气场上盖过夏江。所以我们看到表演者给我们呈现的状态是用最平稳最狠绝的语调表达出内心的硬冷、坚持、势在必行以及不可阻挡,他根本不需要在台词上注入太多的情感色彩就已经达到了所希望的戏剧张力,而他的对手在言语创作上则在一音一字里释放了充足的感情,一静一动一张一弛,仿佛博弈。

夏江的一句“萧景琰,我没有料错,你我之间确实不能两存”有多重含义。在过去萧景琰受祁王影响熏陶知道悬镜司不是个好地方,首尊夏江不是个好人,祁王想要裁撤悬镜司他觉得有理有据,赤焰案发前或者说萧景琰在知道赤焰案的主谋是夏江之前他们已经有矛盾了。十三年后萧景琰知道了当年的冤案是夏江和谢玉一手策划的,那么他和夏江是不共戴天了,这也是夏江愿意和誉王合作除掉萧景琰的原因,因为一旦萧景琰入主东宫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将至了。当下萧景琰为刀俎夏江为鱼肉,为了得到解药萧景琰什么都做得出,若是梅长苏稍有不测夏江必死无疑。更重要地是这句台词为第49集的情节埋下了伏笔,夏江查出梅长苏的真实身份归根到底就是要让萧景琰倒台,而后梁帝怀疑梅长苏宁愿错杀不肯错放时,萧景琰紧咬此事是自己和夏江的恩怨,是他们之间不能两存与梅长苏毫无关系,也由此能在梁帝的毒酒前救下梅长苏。

夏江对于萧景琰的惧怕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与祁王与林家的密切关系,更是他身上所代表的光明,夏江作为悬镜司的首尊估计心中已无善念,只剩下满腹黑辣手段,他生活在黑暗之中见不得光,哪怕一生强势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但他心中也有恐惧的一面,那一面就是他对光明的摒弃。剧本在改编原作时把夏江夫人这个角色提了出来,丰富了夏江的精神世界,他不是片面的脸谱化的反派,他的内心有一条曲折的走向,尽管到最终他是机关算尽满盘皆输,但是他的儿子会将他引以为戒,去继承他身上也许曾经有的但是最后被黑暗与阴谋吞噬得那部分人性。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推崇的在这部剧中没有一个人物是没有作用的,主要人物中也没有一个是平面的是立不住的。谈及这点就再扯开一句吧,萧景琰成为太子之后册立的太子妃我认为她并不是一个花瓶,放诸于中国古代,汉武帝后儒家思想占据主流地位,于是只有“修身、齐家”了才能“治国、平天下”,所以让太子妃出场是有一定道理的。

而这场戏的结尾是黎纲出现带给萧景琰“解药已经找到”的消息,但是事后他和梅长苏之间没有对此时也没有对之前中了离间计的事件进行任何交流,仿佛他们是心照不宣了把所有的答案融进了人物在未来的每一步行动中。 


4.7 流光

第49集里大殿之上梅长苏身份暴露,梁帝赐毒酒一场戏是全剧最大的改编桥段,我能够理解创作者在改编时的良苦用心——想要再次发挥夏江这个人物的作用,把萧景琰知道梅长苏真实身份的整个过程的矛盾冲突扩大,形成更强烈的戏剧效果;我也能够体会原作书迷看到这里发现没有“石楠梗”以及“榛子酥梗”的遗憾之情,因为这两段情节着重于刻画人物内心,是丰富了萧景琰和梅长苏的人物形象,饱满了人物情感的。整个改编的过程创作者们在戏剧性与人物塑造之间进行了一个取舍,但事实上这两者在这个情节里并非不能并行。

当然我们还是要从头来分析,为什么会有夏江向梁帝告密的行动呢?夏江从蒙挚口中得知梅长苏的乌金之毒已经解了,秦般弱又从童路那里得知梅长苏中了火寒之毒,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梅长苏的身份之谜。尽管在悬镜司中梅长苏就已经向夏江承认自己是祁王旧人,但是火寒之毒又与梅岭联系在了一起,赤焰中人又有谁有能力在九死一生之后先在江湖上培养一方不容小觑的势力,再回到金陵步步为营,把萧景琰推上东宫之位,再对应上梅长苏的年纪……夏江不难推断出梅长苏就是林殊。但是正如梅长苏在大殿上所言,夏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自己是林殊,自己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自己不是林殊。但是梅长苏的身份是夏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逃不出京城就只能放手一搏。在第49集开始不久,有一段夏江深夜进宫与梁帝密谈的情节,尽管这组镜头中没有台词信息,但也不难猜出夏江在梁帝面前先是说出了梅长苏的真实身份,再是将萧景琰、梅长苏和蒙挚三个人划归在一起,最后甚至提到了这三个人的终极目的。所以梁帝在召见梅长苏之前先强行命令蒙挚在家休息,召见了梅长苏之后又马上让萧景琰进宫对质,在他的逻辑里这三人已经是一伙,这一系列情节都有前后的关联。

我们在来看梅长苏和萧景琰分别是如何进宫的。梅长苏进宫之前对一切一无所知,至少他在蔺晨面前表现出是对一切一无所知并且从容淡定,但是蔺晨对此表现出担心的情绪,可他深知梅长苏的智谋也就没有多加阻拦。但是萧景琰就不同了,不得让梅长苏进宫的消息是静妃派人传来的,身为的太子的他现在已经养成了一定的政治敏锐度,加上蒙挚与霓凰一同前来让他顿时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后来梁帝派人传旨宣萧景琰进宫,萧景琰马上做出了分析:扣押了梅长苏,改换了宫城的防卫,现在又要自己入宫。这背后的危机连蒙挚都看得明白,虽然他们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这三个行动出自梁帝指向萧景琰,这也正是夏江所希望得到的效果。

萧景琰一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束手就擒,这个时候他的行动就是遵从梁帝的意思进宫,在随机应变,保护好梅长苏和静妃,但是同时他也必须要自保,必须要留有后手。

但是当霓凰提到“为苏先生一战”和“反给他(梁帝)看”的时候,他们的立场就发生了变化。霓凰的潜台词是希望萧景琰不要进宫,直接起兵攻进宫城,逼梁帝退位或者采取别的措施。而这个动作的设置非常不符合霓凰的身份和立场:首先,穆王府世代镇守南境忠心耿耿,就算梁帝再如何无情凉薄但是对他们家至少没有因为忌惮军功,如赤焰帅府那般因为听信谗言而赶尽杀绝,霓凰想要反是有悖君臣伦常的;其次,霓凰知道萧景琰和梅长苏的最终目的是洗冤,他们都完全没有想过要伤害梁帝,要用起兵造反这种方式逼梁帝下旨重审旧案,而是要拿出证据给梁帝看,让梁帝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堂堂正正地昭告天下——但是霓凰建议萧景琰直接逼宫已经是忘记他们初衷他们的底线——何况真的要逼宫在九安山上就可以做得漂亮,何苦还要等回到现在;最后,霓凰是让萧景琰为梅长苏一战,这样的说法瞬间就把霓凰的格局与心胸变小了,这会让观众觉得霓凰只是想救自己的林殊哥哥,想拉萧景琰入伙大家人多好办事,大家一起起兵造反我救的是我的情人、你救的是你的谋士,一下子英姿飒爽豪气干云的霓凰郡主就只剩下了小儿女态。

其实这场戏的用意是要表现萧景琰在进宫之前的布局,但是提到“反”字整个基调和主旨就都变了。霓凰这个时候担心梅长苏确实在情在理,但是她得稳得住,萧景琰也得稳得住,这场戏比较合适的一种写法是让萧景琰提出请霓凰和蒙挚做好接应的准备,要谈及起兵是一个“下策”,是萧景琰为了自保,为了保护静妃和梅长苏而做的一个后备动作,一旦事情出现变数他不能任人宰割。他清楚的明白梁帝绝对是一个狠得下心来杀自己亲生儿子的人,虽然暂时他认为梁帝还不至于是要杀自己,但是万一自己有什么意外就会前功尽弃。萧景琰想要活下去不是为了等梁帝死后自己登上帝位坐拥江山,而是因为如果他身死就再也不会有人替祁王和赤焰军翻案,所以他必须活着,也必须在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留一手。在第53集中,萧景琰说:“他(祁王)当年没有做的事,景琰也不会做。”而那件事就是梁帝当年深为忌惮的,只要祁王想造反他就随时可以造反。萧景琰有自己的本心他也能守住自己的本性,并不是因为当时已经解决了梅长苏的身份危机到了金殿呈冤的时候他才表明心迹说自己绝无二心,而是他原本就不觊觎皇位也不会因为梁帝不同意平反而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同意,这点梁帝也明白。但是反过来想,让梁帝拿刀架在萧景琰脖子上逼着他承认他和林殊勾结意图不轨,他萧景琰又怎么可能不会反抗不会辩驳不会预先留一条出路呢?所以萧景琰与霓凰、蒙挚在东宫所谋划的不应该被定义为“谋反”,而是“自保”,只是霓凰的那两句台词不太合适,使得许多观众难以接受。

大殿一段戏事实上是五个人的戏,我们不能忽略了高公公。高湛在密告静妃“苏先生不得入宫”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立场,为后面的情节埋下了隐线。我们先来梳理一下这五个人在大殿这场戏开始前每个人的目的:夏江作为告密者为了争得一线生机他密告梁帝梅长苏就是林殊,从而直指萧景琰一直与林殊有所往来,目的就是为了翻案。夏江了解萧景琰,尽管他不能确定萧景琰是否知道梅长苏的真实身份,但是这件事一旦曝光萧景琰的反应只会比卫峥被捕的时候更加激烈,他不可能让梁帝动林殊,而梁帝也绝不会让林殊活着。那么夏江就可以利用父子之间这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来扳倒萧景琰,杀了梅长苏,重新获得梁帝的信任,东山再起。梁帝作为一位多疑的君主在涉及到赤焰旧案这种触碰到逆鳞的情况时一定要追查到底,他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更不许有人为故人求情甚至是洗冤,他现在想知道的就是真相。梅长苏在被梁帝召见之前确实不知道所为何事,但是当梁帝命高湛去卷起他的袖子时他就明白了。在梅长苏知道身份将要暴露的时候他所要保护的不是自己而是萧景琰,因为他明白夏江最终要扳倒的人是萧景琰。现在东宫初立,只有萧景琰在这个位子上翻案之事才有一线可能,而只要他在自己也会没事。萧景琰的目的则是保护梅长苏,在进宫之前他已经表露个这个目的。在得知梅长苏的真实身份后他有一个反应的过程,当梅长苏与夏江对质之后他则顺着梅长苏思路让梁帝对夏江起疑,更重要的是在梁帝要除掉梅长苏的时候萧景琰必须表现出一种状态:他不能让梁帝知道自己已经确认梅长苏就是林殊,但是他必须要救梅长苏,要倒掉那杯毒酒,要让梅长苏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前面已经说过,高湛已经站在静妃和萧景琰这边了,但是他的目的是要在梁帝不觉察的情况下帮助萧景琰。他心里明白这个天下最终会是萧景琰的,他最终所求的也不过就是有个安然的晚年罢了。 

对于人物来说,本场心理行动幅度最大的无疑是萧景琰:一开始他不相信梅长苏是林殊;然后他确定梅长苏是林殊但是他必须要表现出他自己对这事一无所知;再然后他要寻求化解当前困境的办法并且紧紧抓住梅长苏的思路;而后要与梅长苏高度默契配合来离间梁帝和夏江;再后来他必须装作自己不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在梁帝起疑的情况下保护梅长苏;接着他与梁帝对峙时必须要在气场上盖过梁帝;最后当一切结束他与梅长苏走出宫门则又延展出更为复杂的情绪……对于表演者来说,表演不能表演大概期,他们要用明确的信息来告诉观众这个阶段人物的心理行动是什么。“演员再进行心理行动时,他所依靠的手段是运用形体性动作(亦可称之为表情性的动作)和言语动作,因此,人们往往说形体性动作和言语动作是演员表演时的两个支柱”[23]。而在这场戏中,萧景琰不能完全用言语行动也就是台词或者是潜台词来表现自己的波澜壮阔的内心活动,所以更多地是在眼神、表情和肢体动作上进行深入刻画。

萧景琰急匆匆进殿向梁帝行礼之后,梁帝让萧景琰稍后一旁,然后他与梅长苏有一个对视。梅长苏知道自己的身份将要暴露,萧景琰也会马上知道这个瞒了他49集的秘密,但是梅长苏给了他一个慢放的眨眼,在梁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不能有太多动作,这个眨眼足以传递信息。而慢放的眨眼则是在告诉萧景琰自己没事,我们就先安静等着吧。可夏江的出现让两人都不能平静,梅长苏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知道夏江要指证的是什么,梁帝之前也已经听夏江汇报过一遍了,所以在场上只有萧景琰完全不知道也绝对猜不到夏江要揭露的事实。

夏江一上来就单刀直入指认梅长苏就是林殊,对于萧景琰来说在之前的他至少有三次明确地对梅长苏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第一次是九安山上梅长苏拔出萧景琰的佩剑指点地图的时候;第二次是萧景琰认为梅长苏知道那条只有自己和林殊知道的下山小路,而经过“水牛梗”之后梅长苏再拿霓凰出来敷衍萧景琰恐怕也没那么好使了;第三次也是最明显的一次,在第41集的时候梅长苏说:“我睡得糊涂的时候容易说胡话,让他(景琰)听见了不好。”这句台词为第45集梅长苏昏睡的时候那句“景琰,别怕”埋下了伏笔,尽管当时静妃帮着敷衍了过去,可是萧景琰必须要想一个办法来试探梅长苏。这三处都直指梅长苏的真实身份是林殊,以至于在梅长苏与静妃高度默契配合联手打破萧景琰最后一丝“幻想”的时候,萧景琰才真的笃信林殊已经“死了”,这些日子的臆想也终归是臆想。而早在萧景琰见到卫峥时,他所关心的要卫峥帮他解惑的不仅仅是梅岭一役的真相,他认为如果作为林殊副将的卫峥都能够逃出生天那么是否意味着林殊有可能还活着,可是当卫峥向他叙述了来龙去脉之后萧景琰意识到林殊真的“回不来了”。可是到了九安山他又发现了这三条线索,对于他已经被卫峥扼杀的希望又被重新燃起,但是梅长苏和静妃又给了他沉痛一击,最后他也不得不开始说服自己这个念头太疯狂了。所以尽管有前情铺垫,但是当夏江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萧景琰并没有马上将这个事实和他多次的猜测联系起来,而是表现出了常人应该有的讶异、震惊和质疑。

当夏江揭露梅长苏的身份时,萧景琰的站位是面对夏江看着他听他说话的。夏江伸手指向梅长苏的时候,萧景琰的目光也随即落在了梅长苏的身上,可是从夏江说完梅长苏就是林殊的时候萧景琰的视线来看,他的视线又是落在夏江身上的。此时萧景琰的视线不落在梅长苏的身上是为了给后续动作留有表演空间。而后镜头给到了梁帝,梁帝用从龙椅上缓缓站起这个肢体语言来表现他内心的震惊,之后梅长苏和萧景琰之间有一个非常迅速的交流,夏江在说话的时候梅长苏的视线也是落在夏江的身上,而后他在转身面对梁帝要为自己辩驳的时候给了萧景琰一个眼神。梅长苏这一眼看得很淡很平静,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这样安静的一个目光就能够表现出人物的稳重。他知道萧景琰今日一定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个眼神里他的情绪仿佛是一张白纸,可是在这个看似无情绪的眼神之外是梅长苏堆积了十三年的感情,因为这感情太深重最终便也只能化作这淡淡一眼了。萧景琰接受到梅长苏的目光然后转头看向这个人,他要去“注视”梅长苏,在这个情境下萧景琰这一眼非常重要——从前情来讲他的一次次猜疑都被“现实”击碎,但是现在自己最危险的敌人把这个秘密揭露出来,他不能马上相信夏江的话他必须要考虑到这只是夏江在胡说背后另有阴谋。但是另一方面夏江揭露的是萧景琰一直猜疑的事情,所以他的眼睛里不仅仅有震惊有讶异,还有在信与不信之间的的挣扎,以及对梅长苏的陌生感。在梅长苏从容淡定地对着梁帝说完“夏首尊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之后又给了萧景琰一个镜头,他依旧在“注视”梅长苏,这个“注视”还在延续上一个镜头的情感,所以萧景琰整个“看”得过程是很长的,而也正需要这样一个时间才能表现出这一个形体性语言的层次和延展。

接下来梁帝要询问萧景琰对此事的态度,在梁帝唤出那句“太子”的时候萧景琰的部分情绪还停留在梅长苏的身上,但是当他站位由面对梅长苏变成面对梁帝的时候表演者所表现得就是另一种状态。萧景琰现在自己也不能确定夏江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无论梅长苏是谁萧景琰现在站在大殿上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保护这个人,所以他必须非常快地收敛刚才听到夏江指认之后的所有情绪,让自己的行动都回到完成该场面之下的终极目标的行动线上。所以在梁帝面前他必须要稳住,在稳住的同时用事实来撇清梅长苏与林殊的关系。

尽管之前萧景琰几乎就能确定梅长苏就是林殊,但是无论是外貌还是声音这两个人都相差太大了,梅长苏身上没有一丝当年林殊的痕迹,他也不知道火寒之毒是什么,所以萧景琰在大殿之上也不会马上确认他真的就是林殊。而他也拿出这点来反驳梁帝,可是在梁帝解释了火寒之毒能够使人改头换面后,萧景琰转头再次注视梅长苏。梁帝的台词给萧景琰的信息量基本可以说服心中的疑虑,但这时他对梅长苏的陌生感比之前更甚,他开始把这个人与记忆中的林殊进行比较,但是这个人和林殊相差还是太大了,再加上萧景琰对于梅长苏保护的目的,他只能连续两次向梁帝表示“儿臣不信”。这两句“儿臣不信”又是有差别的:在萧景琰这两句台词之间梁帝追问了他一次,第二句相较于第一句气势上就弱了一些,再加上表演者眼神的动荡,这时的萧景琰已经被外部环境压迫到了一个必须做出明确动作来表现自己信或者不信。夏江感受到了萧景琰变化的情绪,他所揭露的这个事实已经让萧景琰的情绪产生了波动,而接下来他要把梁帝引向一个思路:萧景琰早就知道梅长苏是林殊,从头到尾都是他俩在算计梁帝。所以在萧景琰说自己不相信之后,夏江还是把他要提到一开始是梅长苏没有选择太子和誉王,而是一路辅佐失宠的萧景琰。

萧景琰真正确定梅长苏就是林殊是在闪回了第4集梅长苏选定他为自己主君的情节之后,所有的线索都回到了他们相识的起点,从梅长苏救庭生开始到当前的情境下梅长苏所做的一切都符合萧景琰内心中对于林殊的认知,加上他现在对于火寒之毒有了了解,所以他能确信梅长苏就是林殊。但是剧情还要往前走,夏江这个时候还是要与梅长苏对质,戏就落在了梅长苏、夏江和梁帝三个人之间,而萧景琰这个时候就有空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他需要表现出“我相信但是我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表演者对于人物状态的调整非常快,这也表现出萧景琰在后期的沉稳持重以及极强的应变能力。当夏江说到“他从一个无宠的单衔郡王,步步加封为一个七珠亲王,直到现在入主东宫”一句时萧景琰转身看向了夏江,这个时候他的脸上绝无方才对于梅长苏身份问题的挣扎与犹疑,这里他没有台词但是可以用表情来透露他现在明白首先要做的依旧是保护梅长苏,所以他必须重新加入到这三个人的戏里去。这个时候梅长苏开始出言反驳夏江,他并不是在为自己的身份进行辩解而是在为萧景琰说话,他知道夏江的目的是要扳倒萧景琰所以如前所述梅长苏现在就要保证萧景琰万无一失。梅长苏重提九安山之事是为了让梁帝明白萧景琰绝无二心,他把话题从自己的身上引开转移到萧景琰身上,让夏江无法质疑萧景琰的忠心。在发表了这番言论之后,夏江与梅长苏博弈之中梅长苏稍站上风。

但是夏江非常聪明,他还是把自己揭露的对象指向了梅长苏,因为只要一口咬定梅长苏就是林殊那么梁帝和萧景琰之间必定会产生剧烈的冲突,这样就可以达到他的目的。

在夏江说出自己已经逃脱天牢但还是要回来揭露事实之后,萧景琰表现出的状态是他已经开始思考如何配合梅长苏一起解决当前的困境,而这个镜头也为后续情节埋下了伏笔。而后夏江要梅长苏诊脉的时候萧景琰开始紧张了,他的视线从夏江的身上移到梅长苏身上,目光殷切地等待着梅长苏对夏江回应。而梅长苏在转身准备向梁帝承认自己就是林殊的时候,他和萧景琰之间有一个对视。梅长苏知道现在萧景琰知道自己就是林殊,这是他们在本场戏中的第三次对视,梅长苏这时要让萧景琰相信现在的局面自己能够应付,而萧景琰也给与了梅长苏信念与支持。尽管在这段戏里,梅长苏与夏江对对质是夏江站了上风,但显然梅长苏已经有了自己应对的策略。

在梅长苏承认自己就是林殊的时候,萧景琰表露出惊讶和紧张,但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方才在与梅长苏对视中两人已经相互交底,他知道梅长苏向梁帝承认有他的目的。他相信梅长苏的智计,但不代表他不会表露属于他萧景琰的那份关切。在梅长苏说到:“如果我的身体真的表征不一,就足以证明我是林殊吗?”的时候,剪进了一个萧景琰的侧脸,他的站位还是面对着梅长苏的,面部表情非常得笃定,他已经抓住了梅长苏的思路并且把这段戏的空间都留给他,自己则在一旁蓄势待发。

夏江明白梅长苏在身份问题上是在偷换概念混淆视听,他必须抓住他林殊的身份不放。而梅长苏还是把话题引导了萧景琰身上,因为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要伤害梁帝的想法,他们一路寻求的只有真相并且要把真相公之于世。萧景琰在猎宫的种种行动足以证明他内心的坦荡忠贞,所以梅长苏要在梁帝的面前再次强调九安山上的事。他能够把握住梁帝的心理:在第54集梁帝与梅长苏最后一次谈话时,他仍然小看了梅长苏,以为梅长苏的复仇不过就是要置他于死地或是以性命相要挟让他为冤案平反。但那样做又和真正的乱臣贼子有什么区别,所以梅长苏和萧景琰都不会选择这种方法。但是在梁帝的认知里他体会不到真正的道义和梅长苏骨子里坚贞,他的眼里只有杀伐和夺权,这也恰恰是萧景琰绝不会做的两件事。

萧景琰绝不相信当日在猎宫的时候梁帝对他绝无猜疑,但是当梅长苏再次把话题引到他的身上时他就要出手了。在萧景琰的台词里,他没有在恳请梁帝相信自己的忠心相信自己无论是当时在猎宫还是现在都没有要取梁帝而代之的野心,而是字字句句都在维护梅长苏,把梅长苏和林殊之间的关系一刀斩断,并且他要让梁帝对夏江此来的目的产生怀疑。先前夏江已经诬陷过萧景琰一次了,所以他现在要让梁帝再次认为夏江往梅长苏的身上安上一个林殊的身份还是为了诬陷自己。

在梅长苏与萧景琰两人联手之下,夏江已经无计可施,并说出了“愿用性命担保”之语。前文提到,当夏江说到自己本已逃出天牢却还是要回来向梁帝举告的时候有一个萧景琰在思考如何解决困境的镜头,那个镜头就是为此时萧景琰出言嘲讽夏江说:“夏首尊这么久都还没有逃出京城,不就是因为外面的天罗地网,你逃不掉吗”埋下了伏笔。而我们看到表演者在处理这句台词时有一个挑眉的动作,这个动作细腻地表现出萧景琰对夏江的鄙夷,也抬高了整个人物的气场。在这时梁帝对两方的态度从最初的倾向于夏江到现在已经是完全对夏江失去了好感和信任,梅长苏看准时机在梁帝面前把夏江今日的所作所为和越贤妃联系在一起,把他们的动机上升到另立东宫的层面,这大大犯了梁帝的忌讳使梁帝直接表态把夏江交给了萧景琰处理。

可无论萧景琰再怎么恨夏江,他仍表示夏江之罪有律法裁决,自己不能插手。也许在其他作品里在其他人物身上,主君说了这句台词收到的回应也就是对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会提及司法程序,但在这里梁帝的说话对象是持心公正的萧景琰,他会不利用自己权力去宣泄自己的愤怒,即使他一时鲁莽宣泄了也会甘心承担宣泄的后果。人物形象不仅要是在情节的兴奋点上得到丰满,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依旧按照人物的基本设定让他们的行动指向终极目标才更见创作者的用心。

夏江虽然已经用完手上所有的牌还是没能扳倒萧景琰和梅长苏,但是在被抬出去之前深谙梁帝心性的他暗示梁帝要对梅长苏斩草除根。大殿一场戏也由此被有机分割成了两部分,夏江的下场意味着上半部分结束。在对下半部分展开分析前有一个细节值得拿出来讨论一下:头几次看这场戏时我一直在想梅长苏是如何知道夏江和越贤妃之间是有联系的,其实想得简单一点可以说是他自己推断出的,但是在大殿上分分秒秒都是危机,梅长苏只有集中精力去对付夏江才能保护萧景琰被算计,很难分心再去思考夏江是如何一步步把这个秘密传递给梁帝的。那么他是在进大殿之前就知道,这也许可以展开想象一下是江左盟在宫中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越贤妃的宫中有耳目,那么这个耳目完全可以把夏江的密信毁掉,那么后来越氏装病引梁帝前来想要告发梅长苏但是拿不出证据就能让她和夏江一起完。梅长苏不可能不把夏江和越贤妃之间的联系不当回事,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果断处理,因为在萧景琰当上太子之后离重提旧案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越是关键的时刻越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使梅长苏不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但是他知道夏江和越贤妃的目标都是萧景琰,他不会拿萧景琰拿自己拿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心愿去赌。梅长苏进宫之后在他面前呈现的事实是夏江举告自己就是林殊,我们看不到梅长苏知道夏江联系上越贤妃和越贤妃向梁帝告密这两个事件的痕迹,所以在这里也就顺带推敲推敲。

言归正传,在夏江被抬出去的时候他高喊:“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这句话的信息不仅梁帝接收到了,萧景琰也接收到了,所以他看了梅长苏一眼,他知道自己要保护梅长苏安全出宫这个目的可能还需要经历一点波折才能实现。当梁帝以向静妃请安为由想要支走萧景琰时,他虽然还是没有马上联想到梁帝要杀梅长苏,但是梅长苏一刻没有出宫局势就多一分变化梅长苏也就多一分危险。而萧景琰在坚持要先送梅长苏出宫的言辞提到:“今日之事本是夏江与我的恩怨”——这一句的潜台词就是完全将梅长苏撇在整件事之外:夏江之所以要“诬陷”梅长苏是林殊背后的目的是冲着我萧景琰来的,所以梅长苏是被无辜牵连,他也绝不是林殊。而我作为太子应该礼贤下士,贤士现在为我受了委屈也应该由我来安抚,所以我得亲自送他出宫。

但是在这时梁帝的态度非常坚决,梁帝的态度越是坚决萧景琰就越不放心。何况萧景琰现在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他怎么敢让梅长苏一人留在梁帝的身边呢?在梁帝走向龙椅后,他给萧景琰和梅长苏留下交流的空间,梅长苏面上是一派云淡风轻,但是萧景琰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视线在梁帝和梅长苏的身上来回流动,最后他坚定地追上梁帝的脚步,想要再次恳求梁帝让自己先送梅长苏出宫。但是梁帝已经觉察到萧景琰护着梅长苏的用心,他要除掉梅长苏是因为这个人有可能是林殊,但是谁都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所以即使梅长苏再如何英才绝伦梁帝也不能留他。萧景琰要护梅长苏他就决不能让梁帝看出他们二人关系亲密,他得这种“护”得让梁帝觉得就算是换了一个人萧景琰也是会这么“护”的。所以萧景琰就从“是非”出发,虽然还没有到诛杀的层面上但梁帝肯定会对梅长苏不利,萧景琰的坚持是梅长苏是无辜的,完全是夏江在诬陷,他是“是”的一方;而夏江本就是罪臣,又再次在御前胡言乱语编造谎言借林殊之名来诬陷梅长苏,他是“非”的一方。萧景琰很聪明,梁帝知道自己性格偏执也素来持心公正见不得好人被陷害,所以他从这个切入点来表现自己维护梅长苏的动作是最合适,也最不会让梁帝起疑的。

但是等到毒酒端上来时整个事件对萧景琰的危机又上升了一层。两杯酒端上来两个人拿是有随机性的,高湛不可能把梁帝害死但是他又必须帮萧景琰,所以当着另外三个人的面分好了酒,暗示萧景琰那杯给梅长苏的酒是有毒的。并且在梁帝面前假装是自己不小心失言,没有让梁帝觉察到是自己有意在给萧景琰透露这个讯息。我个人认为萧景琰在高湛分酒的时候就知道梁帝给梅长苏的是毒酒,但是他自己不能捅破这层信息,他要梁帝亲自说出来自己才能顺理成章地站在梁帝的对立面和他相峙。包括之后的一句“父皇,儿臣不懂”都是萧景琰在演,他不明白吗?他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但是他越是装作不明白就越是梁帝口中那个做事“素来鲁莽”的萧景琰。但其实萧景琰做事鲁莽吗,不是,他只是正直而已。但是这样的正直在梁帝的眼里就是鲁莽,不懂权术不懂制衡,更不懂为了巩固皇权而杀了一介白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所以这才是这场戏里梁帝与萧景琰的分歧所在,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根本矛盾。在萧景琰说“父皇,儿臣不懂”之前有一个冷笑,表演者在处理萧景琰的每一个冷笑的背后都有一个指向性的嘲讽,这个冷笑就是嘲讽梁帝凉薄以及为了巩固权力就可以滥杀无辜。

相比另外三人梅长苏这个要被梁帝诛杀的人则表现得很淡定,首先他相信有萧景琰在自己不会有事,这点无论他是梅长苏还是林殊萧景琰都会为他做到的。其次就算真喝了毒酒他也会不死,火寒之毒为天下奇毒之首,乌金丸的毒性能被吞噬就是一个证明。所以梅长苏就坦然地直接揭露梁帝的真正目的,也省得萧景琰再装傻下去。

在处理“父皇真的是这个意思吗”这句台词时,表演者再次运用了一个挑眉来表现人物内心活动,尽管台词语调平和但就是这样一个挑眉的动作外化了萧景琰心中的不平,以及对梁帝的一种挑衅。当梅长苏从容地上前拿到毒酒的同时萧景琰拉住了他的手臂,这个动作至少说明他决不让梅长苏把酒喝下去。但是下一个动作意义就不同了,萧景琰接过了梅长苏手中的酒杯,持杯的姿势仿佛是准备自己喝下毒酒。这个动作不仅让梁帝紧张,梅长苏也紧张了。

萧景琰的一段内心剖白把梁帝对梅长苏身份的猜疑放大成了梁帝对自己的猜疑和不信任,他再次强调今日之事是自己和夏江的恩怨,与梅长苏无关。当他们父子二人各执一只酒杯的时候,相峙的局面已然形成,萧景琰要做的是必须在气势和道理上都压倒梁帝才能达到最后的目的。

如果梅长苏真喝下去也就是睡个两三天,到时候对外宣称苏哲已死,凭他的本事再加上萧景琰的关系联手瞒过梁帝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也不会对翻案造成什么影响。但是萧景琰不知道梅长苏有这样的特殊体质,他也并非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梅长苏的命,而是用自己的命告诉梁帝他的本心和所坚持的道义,他必须要让梁帝消除对梅长苏的杀意,给梁帝一种“你要杀梅长苏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暗示。而梁帝现在仅仅是怀疑梅长苏是林殊,也没有办法证实这点,萧景琰已命相挟也不是因为这个人是林殊而是因为这个人无辜,再加上他现在确实疼爱景琰这个孩子,所以最后在萧景琰倒酒时梁帝也就由得他去了。

关于这杯毒酒的处理也确实别具匠心,剧中是先让萧景琰和梅长苏先后走出宫门告诉观众他们两人都安好无事,再用闪回的手法揭示对毒酒的处理。这个手法将过程置后先展现结果,把悬念放大,观众也看得更有味。当时我猜测是梁帝打翻了毒酒没让萧景琰喝下去,但真是我高看了梁帝也小看了萧景琰了。倒酒这个动作表现了在这场戏的最后萧景琰是成功说服了梁帝,他让梁帝处置自己梁帝不能处置,处置了就是不相信太子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就算梁帝想要处置梅长苏,萧景琰也言之凿凿说夏江的目标是自己,梅长苏就是个道具,你要处置还是得处置我。尽管梁帝是在后来与高湛的对话里才打消自己对梅长苏的怀疑,但他现在对萧景琰已是无可奈何。所以现在毒酒这段情节里萧景琰所表现得是自己的急智和胆魄,对于已经入主东宫的他来说他只会越来越稳,越来越有储君之风,也越来越明白自己坚守得是什么。

从萧景琰走入大殿到他和梅长苏出来整场戏大约三十分钟,但是萧景琰的情绪就有七次变化,最后一次则是他出了殿门,故人就在身后但是一切都是相看两无言。两个人物在此时的情绪都非常复杂,而剧情发展到了这里也要被推进到另一个高潮,这点我们在下节继续分析。


4.8 疏泪

承接上一节,我们继续来分析萧景琰发现梅长苏身份的这一段戏。在上一节的开头我提到过,创作者在处理这一情节的时候在戏剧性与人物塑造之间做个一个取舍,但其实这两者完全可以并行,只是现在我们看到的处理方式缺少了当梅长苏知道萧景琰知道自己身份之后给他的反馈,萧景琰与梅长苏在身份揭晓后一段延宕的过程。

在此之前,我觉得应该讨论的是第49集和第50集之间分集的场景。我们现在看到得是萧景琰从大殿里看着走出来,看着梅长苏离开然后就去芷萝宫找母亲询问真相,这段路非常难走,要走出好几种情绪,在萧景琰走的过程里闪回了好几个片段,来表现出萧景琰当时复杂的内心。当萧景琰出现在芷萝宫门前要想母亲询问真相的时候,不仅仅是人物的情感达到了一个峰值,观众的情绪也被剧情和人物的行动带到了这场戏的规定情境中。作为观众,我们看了49集了,这个秘密也隐藏了49集现在终于到揭开它的时候,前面萧景琰一次次试探,梅长苏一次次在他面前圆了回去,他们之间在身份的猜测上来回博弈了数次都是为这场戏里萧景琰的情绪做准备,也是在看到这场戏之前让观众有一个情绪上的积累,包括萧景琰走得那段路和闪回片段,这些表现手法都是在为萧景琰走进芷萝宫之后的行动做铺垫。而第49集的结尾刚刚好是停在萧景琰站在宫门前还没跨进去的时间点上,这一停看直播的观众要等个十分钟,看网站更新的观众要换下一集,下一集一开始的情节还是梅长苏上车离开宫城。这一停让观众在看到萧景琰一路走到芷萝宫前所培养的情绪都没了,观众先前的情感是很充足的,至少能够被萧景琰本身的情绪带着走,但是这一停让观众要重新回到情境当中,先前的铺垫也都白费了。而这场戏也不是一个悬念揭示的过程,不是类似于说探案剧里马上就要揭开谜底的时候把悬念留到下一集,让观众对后续情节产生期待和更多的猜测。它所要表现得是人物情感的迸发,以及在这种迸发的背后所带来的戏剧张力:它是一个需要被放慢的,要被体会的过程,萧景琰的情感里杂糅了太多的东西,最后他要用在母亲面前一场歇斯底里的哭泣把这些都铺展开来,但是其实他连哭都不能尽情尽兴。这种行动的初衷是要让观众体会到人物内心的复杂与纠葛,是要去打动观众的,可是因为中间的分集这一样一种本应该连贯的体验被硬生生地截成了两段,也使得观众的被感染程度降低了。与其在萧景琰走到芷萝宫时剪到下一集倒不如在萧景琰拿去毒酒的时候剪掉,还能把对毒酒的处理变成悬念延伸到下一集,把情境中的紧张氛围推向极致。

其实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来说,削弱人物形象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在这段情节里少了“石楠梗”和“榛子酥梗”,这是剧情上的布局和措置的问题。我个人看来无论是原作的“发现”,还是剧中的“发现”,这两种“发现”都各有千秋,因为文学文本和剧本之间存在着差距,并非是小说中描写情节原封不动地拍出来就一定好看。

但是对于人物来说就不一样了,在原作中萧景琰发现梅长苏的身份是因为和纪王、言侯二人闲聊得知林燮当年与言侯行走江湖的时候化名为林石楠,而在猎宫时他对梅长苏的身份生疑,先后询问了梅长苏和静妃梅长苏父亲的名字,而那个名字正是梅石楠。当萧景琰确定梅长苏就是林殊的时候他快马冲出东宫奔向苏宅,可是他选择了不进去,他知道梅长苏不愿意告诉他有他的目的,所以他放弃了冲进去与他相认。但是他没有放弃追问梅长苏的这些年经历的事,在他身边的蒙挚答应了梅长苏不能说,所以萧景琰转而向静妃去求证……这其中的一波三折需要通过表演者通过大量形体性语言把内心的矛盾、犹豫以及挣扎外化在观众的面前,我个人在追剧之初对这场戏是非常期待的,但是令我个人感到非常惊喜得是,从表演者的创作来看第49集七段情绪的外化是一气呵成的,所以就这点来说倒也不算遗憾。

而我们再看原作中那段梅长苏对于萧景琰的试探,他想知道萧景琰是否知道真相,在东宫里故意去拿榛子酥吃。萧景琰看到他差点吃了榛子酥便将点心一手打掉,梅长苏明白萧景琰现在已经知道一切,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只想赶紧离开。这事飞流抱着已死的佛牙来找梅长苏(佛牙是萧景琰的战狼,也是他们儿时的伙伴),梅长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慢慢地坐在地上,萧景琰上前来将他扶起。关于这一段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引用一下原作:

  梅长苏尽量想走得快些,但大病初愈又情绪激动,四肢和脸颊都是麻麻地,刚走到廊外的长阶,膝盖便一阵颤软,不得不停下来扶着栏杆喘息。
  虽然没有回头看,但梅长苏知道萧景琰地视线还追在后面,因此咬牙撑着,不想在这个时候显出任何虚弱之态。他们以前直并肩成长,他们一起赛马,一起比武,一起争夺秋猎地头名,一起上战场面对烈烈狼烟;他们前锋诱敌,被数十倍的敌军包围时,一起背靠背杀出血路。骄傲而又任性地林殊不能想象,有一天景琰会奔过来扶住自己软泥一样虚弱无用的身躯,用同情和怜惜的声音说:“小殊,你没事吧?”
 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所以他逃避,想要快些离开这里,回到苏宅冷静情绪后,再慢慢地想,慢慢地做决定。
 可是等他略略调匀呼吸之后,并没能重新迈动步伐,因为飞流突然从侧门向他跑了过来,步子比平常沉重许多,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灰色的大狼。
 “不醒!”少年将佛牙递到苏哥哥面前,满眼惶惶不安与迷惑,“都不醒!”梅长苏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抚摸灰狼黯淡的皮毛,指尖下接触到的是一片冰冷与僵硬,心脏顿时一阵绞痛。佛牙的眼睛闭着,看起来很安详,飞流几次努力想要把它的头托起来,可是一松手,就又垂落了下去。
 侧门边又响起了脚步声,已调任东宫巡卫将军的列战英这时方追了过来,满额是汗,一看到太子也在外面,他吓了大大的一跳,可是还未及告罪,萧景琰已快速示意他安静旁站。
 佛牙已经快十七岁了,就一只狼而言,它算是极其高寿,它的离去固然令人伤感,但对于理智的成年人来说,这并不算一桩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飞流不能理解这些。他刚才看到佛牙被装进一只木柩中,跑去看,列战英哄他说:“佛牙睡了。”在少年的认知中。睡了,是一定会醒的,就好象苏哥哥经常睡着。可无论睡多么久,后来全都醒了过来。
 于是他问佛牙什么时候醒。列战英地眸中露出难过的神情,说它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飞流第一次知道睡了竟然可能再也不醒,这令他十分地惊恐,本能般地抱起佛牙,直奔苏哥哥而来。梅长苏揉着少年的额发。他看得出来飞流此刻地迷茫与慌张,但却已无心力去安慰和解释。死神的黑袍常年覆在他地身上,那般阴冷,那般真切,真切到他根本无法向少年描述,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飞流,你会一直记着佛牙么?”
 “会!”
 “作为朋友,你一直记着它,那就够了。”梅长苏伸手从飞流怀中抱过佛牙。因为太重,他站不住,索性坐了下来。将灰狼的头,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向它做最后的告别。
 “苏哥哥……”少年十分的害怕。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只能靠过去。像佛牙一样,挤进梅长苏地臂间。
 “没事的,起来,把佛牙抱着,还给列将军,列将军会带它躺到舒服一点的地方,快去吧。”梅长苏轻声安抚着,拉扯飞流的黑发。可是飞流还没有来得及照他的吩咐起身,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将佛牙沉重的身子抱了过去。
 飞流跳起身来,想去抢,可一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立即想起苏哥哥最严厉的命令,没有敢动手。
 萧景琰一只手抱着佛牙,另一只手平平伸出,掌心朝下,微微握成拳状,停留在梅长苏右肩前方约一尺的地方。片刻地静默后,梅长苏抬起眼帘,视线与景琰正面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两人都感到了极度的痛苦,而且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痛苦。
 痛苦,却又无法明言,仿佛一开口,只能吐出殷红地鲜血。
 萧景琰的手臂,仍然静静地伸着,没有丝毫地晃动,梅长苏苍白地脸上一片漠然,但最终,他仍是抬起了右手,按住稳稳停在面前的这只手臂,当作支撑慢慢站了起来,等他稍稍站稳,那只手便快速收了回去,就好像根本没有扶过他一样。
 “飞流,我们回去了。”
 “嗯!”[24] 

在这一段中有梅长苏在知道萧景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给他的反馈,也有两人之间的延宕过程,更重要地是在文学层面上这段情节丰满了梅长苏身体里属于林殊的那一部分人格。但是因为剧中对这段情节改动较大,根据前后剧情的调整这段文字很难被还原,但是反馈和延宕的处理只要在现在的剧中稍加一些镜头事实上就能实现。

我们回到剧中,从萧景琰走出大殿开始分析。全剧里萧景琰和梅长苏只有两次肢体接触,两次都是在第45集,一次是梅长苏和聂锋对话的时候萧景琰与霓凰一起去拉他,另一次是梅长苏向萧景琰行大礼请静妃来医治聂锋的时候萧景琰扶他起身。我们能够看到萧景琰没有因为梅长苏身体不适而去扶梅长苏,是因为在出这个殿门之前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林殊所以两人的关系还没那么亲密吗?其实恰恰相反,真是因为他知道了梅长苏就是林殊才更不能扶他。在出大殿的时候即使萧景琰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到梅长苏脸色难堪,但当蒙挚急急来扶他的时候萧景琰还是没有动作,那个时候是他离梅长苏较近。第51集的开头萧景琰在天牢里等着梅长苏与夏江说完话出来,那是是飞流扶着梅长苏来见萧景琰的,飞流本想继续扶着梅长苏跟着萧景琰一起过去看当年关押祁王的地方但是被蒙挚拦住了,可萧景琰也没有在飞流走之后接着扶梅长苏。因为他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扶他唯有自己不行,除非是原作中那样的情境需要让萧景琰来解决梅长苏逃避自己甚或是逃避现实的心理。在剧中,萧景琰两次不扶梅长苏所表现得是他对于梅长苏的尊重,或者说是对于林殊的尊重。梅长苏知道在萧景琰的心里林殊是那个骄傲张扬的少年将军,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上的软弱或者是生理上的脆弱,他希望在萧景琰的心里自己已经化身成为阴诡谋士但是至少要能和以前一样与他比肩而立,而不是像个病人一样被他搀扶着。萧景琰太明白这份属于林殊的骄傲和自尊,他也知道自己所能够做得也只有帮他一起把这份尊严维护下去。

但是即使是在走出大殿的时候梅长苏也应该给萧景琰一个反馈,这种情绪是痛苦的,他瞒了那么久之前也知道最后可能会瞒不住,可是当萧景琰真的知道真相的时候梅长苏的一开始应该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之间的相认如果理解成一定要大悲大喜就过于俗气了些,他们相认的情境与梅长苏和霓凰的相认不同。他们走到了最后一步,昭雪旧案的愿望就在眼前,比相认更沉重的是他们没有时间再去剖析彼此的情绪,而是要坚定不移地沿着之前规划好的每一步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个人是希望这里梅长苏能给萧景琰一个眼神,一开始走出殿门的时候他可以逃避,这也是他给萧景琰的一个反馈,但是他要从逃避清醒,或者是在萧景琰的帮助下从逃避中清醒。那么这里他们两个人就有了一个延宕的过程,可以是完全不需要台词,用眼神用动作——比如当萧景琰从大殿出来之后他看着身后的梅长苏先于自己离开,一开始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而后他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和他走完了皇宫的台阶,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千变万化着,两个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一直走到了宫门看到了蒙挚,蒙挚上前扶着梅长苏萧景琰看着他们离开……

而在剧中,在蒙挚上前扶梅长苏的时候至少应该给萧景琰一个正面镜头,他的眼里有属于萧景琰的那份关切和忍住不去扶他的纠结,更重要的是现在这里没有梁帝没有夏江,他不需要再掩藏的情绪,即使动作上他要把握住分寸但是眼神和表情所要传达的可以是此时此刻萧景琰对梅长苏的感情。在这场戏中没有这样一个镜头的呈现我觉得是挺可惜的。 

接下来的一段就是萧景琰走到芷萝宫去找静妃询问真相,与其说他是去询问真相不如说是去宣泄出自己的情绪。在走路的几个镜头里他还是稳重的笃定的,脸上没有过于激动的情绪,在往来的宫人的眼中他还是那个身负监国重任处事一丝不苟持心公允清明的太子殿下。他要走得稳却还得走得衣带当风,他的心中急切却不能有更多的表露,所以即使心里再如何激动如何痛苦他也不是一边走一边落泪,甚至眼睛里都不能有泪。但是当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芷萝宫中的时候,他内心的情绪被一层一层地剥落出来。在原作中萧景琰在这段情节中是没有落泪的,但是这场哭戏被表演者处理得干净利落,收放自如。萧景琰在进门的时候有一个停顿,在走进门看到静妃的时候又有一个停顿,他的第一句台词不是一边走一边说的,而是站定在静妃的面前看着静妃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换做了别人来寻求一个真相可能是一路飞奔进来,比如在第46集中霓凰心里紧张也不管静妃是不是知道背后的隐情跑进静妃的居室,前头两句“娘娘”还是一边小跑一边喊着的,这确实是霓凰应该有的状态。但是萧景琰不能这样,第一是他的身份他的性格规定了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慢慢和母亲对视,站定了脚步在向母亲发问;第二是这些缓慢的前奏是积累感情的过程,他的情绪由质变引起量变,只有在哭在情绪爆发之前有一段风平浪静的呈现才能使后面的戏更有感染力。

萧景琰连问了静妃两句,他的母亲、卫峥、蒙挚、霓凰……这些要为祁王和赤焰军都洗雪的人他们都知道梅长苏的真实身份,甚至自己确认这个事实还是来自死敌夏江的举告。如果不是夏江发现了这个秘密,梁帝要召他前去对质他可能永远都不会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他能够理解梅长苏不告诉他的苦心,也能够明白梅长苏要众人瞒着他,甚至和自己母亲一起来懵自己的缘由,但是他却有着属于他的那份懊丧和苦楚。他是林殊的兄弟,是林殊最好的朋友,那人地狱归来之后最先联系的不是自己。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自己有过察觉和试探但是都没有认出他,他为自己殚精竭虑煎熬心血,有他的筹谋自己才能步步登上东宫之位。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不是这般友善,萧景琰只当他是玩弄心计的谋士,包括救卫峥时他误会梅长苏算计了静妃,气梅长苏不答应相救卫峥,甚至与他斩铃断义。可当他知道真相之后,这些往事就变成了一句“我就快认出他了,我应该认出他来的”背后包藏的悔恨和艰涩,然而这只是一层。萧景琰不可能不心疼梅长苏,且不说梁帝告诉他火寒之毒的原理,虽然他不知道梅长苏现在的身体状况,但是他也能够明白现在那人的病情是与火寒之毒有关的。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经历过生死劫难的时候自己没有在他的身边,他又经历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会变得面目全非,丝毫没有往日的痕迹,仿佛是整个人打碎了重组一般,他情绪里的难过是为梅长苏难过,也恨自己不能分担他一丝一毫的病痛。再有则是一份不可言喻的快乐,毕竟是等了十三年盼了十三年,萧景琰之前自己也很难相信林殊就这样死了,后来卫峥又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但是现在这个人即使没有了当年的音容笑貌可是他还能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无论如何他都会觉得欣然。而他也明白自己这十三年来并非是独自一人在洗冤这条道路上坚持着,即使他们没有相认可那十三年的空白足以用这一刻的感动来填补来满足。

与其说这场酣畅淋漓的哭戏是对于在大殿中知道真相之后的发泄,不如将其看做是萧景琰宣泄了他压抑在心里十三年的感情,所有的委屈、压抑和愤懑在这一刻都变得无不足道,所有的坚持、渴求与祈愿在这一刻也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实不允许他用太多时间来表达情绪,正如静妃所说“现在仍然没有到你可以伤心难过的时候,前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我们能够发现在静妃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萧景琰抬起脸来脸上没有丝毫伤心难过的情绪,在他的眉目一低一抬之间他又做回了大梁的太子。表演技巧是要依托于规定情境而存在的,所以我们看到萧景琰这场戏的哭是低头在哭,即使在母亲面前还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我们又能够看到有一滴眼泪是从表演者的眼睛里直接落下而不是划过脸颊,他把角色在情境下的所有情绪用这一颗泪珠完全地释放出来,在收敛得时候就能处理得干净利落。所以当他询问梅长苏的病情时,是眼眸带泪没有落下,脸上也没有泪痕。可是静妃一小段沉吟之后镜头再转回萧景琰的脸上,那滴已经落下了,他从静妃的表情和欲言又止里知道了梅长苏的身体状况,他心里难过。而后静妃告诉萧景琰现在的目标就是完成梅长苏的心愿的时候,萧景琰接收到了潜台词所包含的信息,这个信息就是梅长苏病得很重,在他倒下之前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漂漂亮亮地翻过来。于是所有的感情都化作了前进的动力,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翻案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但是萧景琰自己也明白翻案对他而言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需要更多的决绝更多的勇气才能够走下去,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就必须要走完全程才不负自己的本心和所有人——在世的不在世的,他们对他萧景琰殷切的期待以及对盛世河山的希冀。

之后静妃宽慰萧景琰,要他沉住气一步也不能迈错。此时的萧景琰也绝非是一年前领兵回京换防时候的萧景琰了,他只要一句“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便能够让静妃安心,也足以传递出人物当下的内心状态。前时再跌宕起伏千变万化的情绪都被他爽利地抛开,他有明确的目标,规整的计划和路线,在哭过之后马上恢复常态继续完成他的使命。这也算是给“发现身份-毒酒-哭诉”这一段剧情的一个干脆利落的收尾,至少比原作中还带着一个尾巴的处理好些。原作的尾巴是这样的:

  “景琰,这一年多,你越来越沉稳凝练,越来越值得依靠,小殊一定很是欣慰,”静妃用力咬了咬下唇,脸上终于恢复了恬淡和温柔,轻声道,“所以,你不必后悔,也不必难过,千万要沉住气,不要再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了。”
  萧景琰沉吟片刻,默默点头。
 “好了,回宫去吧。再晚些陛下会过来,说要商议一下你大婚的事。这几天礼部柳尚书也会到东宫去向你禀报筹备事项……”
 “母妃,”萧景琰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按规制办就行了,我现在哪有心情……”
 “景琰,”静妃的面上微带厉色,“你才答应了要沉住气的,忘了?大婚不是为了风光,太子妃是你父皇指定的,柳老大人中平持重,他的孙女儿也是平实温婉,从陛下那方说,他是想以此定定你的性子,可对你而言,这门婚事也有莫大的好处,你至少在态度上,不能显露出轻视草率的样子,好不好?”
  这些道理其实萧景琰早就明白,只是此刻心乱如麻,随口抱怨了一句,被母亲责备后,自知失言,不敢再加顶撞,低头应诺了,慢慢退出。[25]

这段情节仿佛又把萧景琰的性情带回了一年多前,而现在的他知道了所有真相,明白了梅长苏的苦心,剧中既然已经用“自有分寸”来收尾为得就是表现出角色在这一刻的明确行动,而未来的情节、未来人物的行动也都是围绕这句台词来延展的。创作者在这一笔上把萧景琰改得稳了,这种稳不仅仅是靠肢体语言演出来的,更是肢体语言与剧情与台词的相互融合,填充了人物的血肉,使他能够站立在观众的面前,为观众所信服。


4.9 巍

在寿宴一场戏之前创作者们加了一场梁帝与萧景琰对弈的戏,这场戏给予了观众许多暗示,在棋盘上相争不下的两个人到了寿宴之上依然有着一个较长的对峙的局面。而这次的对峙与第49集里大殿那段梁帝想要杀梅长苏,萧景琰抢下毒酒的对峙是不同的。那场戏与梁帝对峙的另一方是萧景琰个人,但是在寿宴之上是萧景琰身后的所有人以及梁帝身边的静妃都和他站在了同一立场。就人物立场而言他们是相对的,但是在现实情况来看梁帝的这局棋并没有多大的胜算。实际上在这场戏中是萧景琰在明,梅长苏在暗,如果不是梁帝逼问梅长苏是不是想要杀自己梅长苏甚至都没有可以说话的机会。但是梁帝不会公开梅长苏的身份,他在萧景琰站出来与自己言语交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他和梅长苏之间的联系,他是和萧景琰联手翻案的。他也许不会知道梅长苏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对萧景琰隐瞒,也不会知道如果没有那一次让他们与夏江的对质萧景琰还不会发现那个秘密。但是在梁帝的心里这些都不重要,他的目的就是维护自己的权力,自己的统治,维护自己心中至高的皇权不被任何人挑战——哪怕这些人是他的血亲,他的满朝文武。

在寿宴的一开场众人为梁帝贺寿,然后是一段歌舞。当时我看直播的时候边上的人说这段歌舞是再拖时间,但我却不是很认同。这这组镜头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量,萧景琰和梅长苏自不必说,此时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们一秒都不能松懈。而众位配角的戏也很精彩,他们在之前都是被萧景琰探过底的人,知道今天会有大事发生并且也都站在了和萧景琰的同一立场,这时候他们所表现的动作也都各不相同:霓凰的目光没有离开梅长苏,她知道今天对于梅长苏而言的意义;纪王沉醉在歌舞中,表现得与往常无异正是他大智若愚的展现;言侯则在观察场上众人,体现了他非凡的洞察力——这里还想说一点,言侯其实是在寿宴之后唯一猜到梅长苏就是林殊的人,在第53集末尾处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这个秘密烂在了肚子里。

若要按照简单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来分析这场戏,那么我个人认为从莅阳长公主走进大殿到萧景琰起身扶起她这一部分算是发展阶段。这一段中不止是梅长苏,萧景琰也算是在暗场的,当梁帝知道蒙挚是对方立场禁军已经不听自己指挥的时候,他高喊着由他自己执掌的御林军可是依旧没有动静。这里萧景琰有一个微微侧目的镜头,这个镜头是在告诉观众此时的御林军已经只听从于太子的号令,这就是在寿宴之前他说服莅阳长公主时所说的“后手”之一。而后是参与寿宴的众人依次表态,他们有不同的身份地位,对梁帝也有不同的意义,但是在这时他们都有同一目标。一直到言侯询问梁帝为何犹豫不决的时候,在座的宗亲臣属只有萧景琰的两位哥哥宁王和淮王以及梅长苏没有起身,但是这两个人表不表态已经不重要了,萧景琰扫视了一下左右知道现在是自己该出手的时刻。 

在萧景琰站起身走下台阶的时候他没有急着表态,他先是扶起了莅阳长公主。在一些戏剧情境中形体性动作往往比言语动作更具有戏剧张力,而萧景琰这个“扶起莅阳长公主”的动作有三次含义,第一是在告诉莅阳长公主,姑母您辛苦了,金殿首告需要莫大的勇气您做得很好;第二是在告诉所有阶下乌压压跪得一片的人,大家也都辛苦了,现在轮到我出手了你们静静看着就好了;第三是在告诉梁帝,叫他们一起来与你作对的人就是我,现在我站出来了剩下的事我来跟你谈。这一个行动看似简单可背后却有千言万语,当萧景琰转身面对梁帝的时候他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紧张和犹疑,有的只是笃定和挥洒自如。这时候梁帝宽下外袍的动作也非常有意思,面对儿子的挑衅他不能不迎战,但是他又知道现在大局是把握在萧景琰的手里他没有办法完满地处理好这个局面找到个可以下的台阶,因为他知道萧景琰不会给。可他毕竟是帝王,不能这么早就认输,他宽下外袍虚张声势只是想要再萧景琰面前维持君父之尊。对于萧景琰来说恐怕所有的事情梁帝都有回旋的余地但唯独这件事不行,梁帝强硬他只能保持巍然不动的姿态,从容对答梁帝的每一句问话,让梁帝看到自己的决心。当萧景琰说“此案关乎的是真相,是清白,并非只为定两人之罪”的时候视线是水平直视前方的,而下一句他说“此案乃大是大法,有罪或有失者皆应追究”的时候视线是看着梁帝的,观众也能够明白萧景琰现在就是要逼着梁帝自己认错,这话的分量不轻,配合上表演者视线捕捉的事物已经脸部肌肉的抽动更显得铿锵有力。

此时梁帝看见了阶下唯一一个还气定神闲地坐着的人正是梅长苏,他已然知晓他确实就是林殊可又无计可施。梁帝只能开始对萧景琰诛心,问他是否有意逼宫谋反。但显然萧景琰没有这样的心思,梅长苏也不会唆使他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从摊牌开始到梁帝与梅长苏单独对话梁帝的心里一直认定了他们两人的最终目的是篡权夺位,这是梁帝与他们之间的差别,但又可以说这是梁帝内心的孤独——他不相信任何人也排斥相信任何人,他不相信萧景琰的野心不在帝位也不相信林殊回来不是为了取自己性命,在当年他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旧部,所以我个人从不认为梁帝在本剧中是一个反面人物,他有他自身的悲剧性。但是在他和萧景琰的这场对峙中,他一直占着下风的原因不是萧景琰掌握了朝局让他无可奈何,而是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做错了,他是站在了道义的对立面。他也深刻地明白是自己的错了,但是这件事情被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之后伤得就是帝王家的脸面,千秋之后也给史官记下这一笔,这又怎么能让一个睥睨天下一生的皇帝这么快接受呢?所以当梅长苏提起旧情时他就像动手杀人,且不说蒙挚在场,以大殿上任何一个人的武力值都可以阻止梁帝去杀梅长苏,但最后是萧景琰挡在了梅长苏身前。

萧景琰的这个动作不仅仅是在保护梅长苏,这和第49集中的挡酒是有很大不同的。在这场戏中萧景琰为梅长苏挡剑不仅仅是护人,更是要表态——只要他萧景琰还在这里,不仅仅是梅长苏,这大殿里的人你都别想动。当梁帝说完“让开”的时候,萧景琰没有说话而是迎着梁帝的剑锋上前走了一步,这同样也是一个动作,这个动作的力量是比萧景琰回答一句“不让”要大得多的。梁帝此时在气势上已经完败给萧景琰了,于是他就要问,他问“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是啊,他又不是没杀过自己亲生儿子,即使这个是儿子现在已经是监国太子,但是只要梁帝想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萧景琰不仅不恋栈权位他也不怕死,更重要地是他会想办法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的情况下了解此事。为什么他说“可是当你杀掉所有人的时候,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吗”,我的理解是梁帝现在想杀人是有人撼动了他的权威,但是当所有人都一齐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让他有众叛亲离的感觉时,即使他杀掉了这些人也没有办法抹去他们的坚持,而这些人坚持的是事实,是正义,是他不能用刀剑用皇权抹杀的东西,所以他根本杀不了也杀不尽。萧景琰太了解梁帝了,他知道梁帝怕的就是自己弑君夺位,可他坦坦荡荡地对梁帝说自己不会是第二个祁王——这不仅是在掏心掏肺地告诉父亲自己不会谋反,更是在告诉他自己日后也不会威胁到梁帝的统治,在别的事情上他依旧是个勤恳听话的太子,但惟有这件事不行。但要是深入解读这句话,恐怕萧景琰还有另一个方向上的含义:祁王不知梁帝所以至死也不相信梁帝会赐死自己,但是萧景琰知梁帝,他要让梁帝知道自己确实有祁王的光明忠直,永不叛逆,但万事也都会留有后手,不会像祁王那般对政局欠缺一丝敏锐。这样一种并不尖锐的钝化的威胁倒也坦诚,那么到了此时又有谁能说站在大殿中央被梁帝用剑指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萧景琰没有一点王者之风呢?

所以梁帝最终放下了剑,呢喃着“乱臣贼子”怆然离开。之前他说梅长苏是“复活的乱臣贼子”,那时的“乱臣贼子”单独只林殊一人,可是最后他所指的恐怕是这一群人。当高湛捧着梁帝的帝冕随着他一起离开大殿的时候,他维持着一个帝王所有的表象,但已经失去了那份他自持的尊严了。梁帝离开大殿之后有两个人脸上带泪,一个是静妃一个是萧景琰,一开始我有点诧异这个时候没有给梅长苏一个正面特写,但实际上他的情绪在之后和梁帝的对戏中被演绎得淋漓尽致。静妃与萧景琰的眼泪都是为故人而流,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即使梁帝现在没有当场下旨但这件事已经让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离成功翻案也不过就是一道圣旨的距离。梁帝离开大殿的时候,萧景琰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泪痕,我个人有想过为何这里所呈现得是一道泪痕而不是流泪的动态过程,也许一方面是因为静妃流泪的那个镜头已经是动态过程,如果两个人物对于相同情境下同一个动作的处理是类似的话区别不出人物的身份和个性;另一方面这是萧景琰在全剧最后一次流泪,尽管之后梅长苏与他告别,再后来他步入林氏宗祠凝视灵牌但他都没有哭,昭雪之路随着梁帝放下抵在他胸前的剑而结束,但是萧景琰肩上背负着的重担还要他一人继续承担下去。而泪痕是已经流过的眼泪流下的痕迹,他过去的所有眼泪皆为故人,他未来的所有坚毅皆为天下。

在当年祁王与赤焰军被诬陷的时候也曾有朝臣上书求情,但是却是死的死,贬的贬,再有的就是闭口不言。十三年后翻案能够成功,除开有梅长苏昼夜不歇的谋划,萧景琰在寿宴之前的布局,更是因为他们手中有十足的证据加上梁帝迟暮已无当年的雷霆之势,和十三年后众人依旧没变的决绝才使得整个整个案子被翻得漂亮,梁帝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甚至这种承认不是在与萧景琰的对峙下,与众人的对峙下完成的。他对梅长苏的那一跪跪得不仅仅是梅长苏一人,还有辅佐了他十年的林燮(剧中称十年但是绝对不止,赤焰案发时林殊都十九岁了),他的亲妹妹晋阳长公主,他挚爱的宸妃,他最优秀的儿子祁王,更为得是那七万赤焰忠魂。这场戏对于梁帝来说是一个结局,对于梅长苏来说也是一个结局,对于萧景琰来说他结局也是开始。从此之后他不再是父亲心头的刺,也不需要再扮演一个立在朝堂上就是为了提醒众人还有人没有忘记故人的角色,他有他自己的新天地,他也用寿宴之上巍然而立的姿态向他的父亲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也会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


4.10 相看俨然

在正文的最后一节中,我将把萧景琰得知梅长苏真实身份后两人的部分对手戏从主线剧情中抽离出来进行分析,将其作为这篇冗长的不甚有趣的文章的收尾。

在开始分析具体片段之前我想概括地谈谈在51集到54集中萧景琰与梅长苏的对手戏的主要特色——时间叠加——它既是叙事手法也是丰富人物形象的方式。时间叠加的手法在戏剧中被广泛运用,比如《雷雨》中周朴园与鲁侍萍在相见相认的场面,《日出》开场时陈白露与方达生的对话……这种想要外化出这种叠加是要表演者在同一时间线上演绎出两种不同时间线上的人物状态。就我们的分析对象而言,萧景琰与梅长苏在揭开了身份秘密后他们的对手戏呈现出的是四种人物状态:当下的萧景琰、十三年前的萧景琰、林殊和梅长苏。两位表演者在属于各自的状态间不停地转换,他们转换的内因主要来自剧情的推进和对手的刺激。

第50集的末尾梅长苏来到天牢见夏江最后一面,而第51集的开始我们看到萧景琰在等梅长苏与夏江对话后出来,有可能是他陪着梅长苏一起来天牢的。其实我个人认为这段戏收归到第50集效果会更好,因为在该场戏中最后一句台词是萧景琰说的“你放心,皇长兄与赤焰的冤屈污名马上就能洗雪了”,这句台词可以收上启下,而把天牢里的两段戏割离开也会截断观众感官上的延续性。

在本文的第四章第八节中我已经就萧景琰在飞流放手的情况下为何不扶梅长苏加以了分析,他们两人在这场戏中保持的状态是当下的萧景琰和梅长苏。而这场戏的意义则在于萧景琰的最后一句台词,第一这句台词反应出他自身的笃定,第二是梅长苏对于萧景琰的绝对信任,第三它给观众的信息是全剧的高潮就要来临。

在翻案前梅长苏去了一趟东宫(在这段戏中剧中人物都将这个地点默认为东宫,但从置景就可以看出这是靖王府。但在第28分19秒时出现的大门也是靖王府,而在第49集和第53集等剧集里出现的东宫却又和靖王府的置景是不一样的,再者东宫应在宫城之内,而第49集中萧景琰从东宫出来后有一段在街上骑马的镜头……由此可见关于东宫的问题比较混乱,我们在此先姑且将这里默认为是东宫),他想要和萧景琰说清两件事:第一自己以后的身份只能是梅长苏;第二不要告诉庭生他的身世。而期间莅阳长公主来访,与两人定下了金殿呈冤的计划,把剧情往前推进了一步之后也给了萧景琰和梅长苏对计划进行讨论,进而揭示出人物选择的契机,最后则由萧景琰送出那份迟到的礼物作为收尾。

先是关于身份问题的讨论,对于萧景琰来说还林殊活着就是一个奇迹,他现在已经是太子天下尽在掌中自然要在翻案之后让梅长苏变回林殊,而梅长苏去找萧景琰就是要说服他自己不希望这么做。在这段戏中两人的状态我觉得是当下的萧景琰和梅长苏,萧景琰的一句“为什么不可能”被表演者处理得极具爆发力,而相对于萧景琰外在张力的表现,梅长苏的沉静甚至是沉静之后一丝忧郁都与萧景琰的情绪互为衬托。梅长苏不能变回林殊的理由有三条,他先是为萧景琰谋划了一个完美的开端,他要他做个清明公允的君主于是在萧景琰的身边就不能有苏哲这般的阴诡谋士。如果让苏哲变回林殊留在萧景琰身边,在世人眼里会觉得整件事过于诡谲从而无端猜测萧景琰亦是一个喜欢制衡权术的君主,让天下人失去对他的信心。萧景琰不愿梅长苏再受委屈,这是他的对梅长苏的情义,可梅长苏是希望萧景琰的心里以天下为重,以社稷为重,抛却个人悲喜得失,这是他们一直以来坚持并且践行的事。其次是梅长苏在个人情感上不想变回林殊,尽管在第19集中他曾吐露过心声,也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变回林殊,但是在最后他与萧景琰讨论这个问题时态度十分坚决。因为当这件事被放在台面上要他做选择时,他内心对梅长苏的厌弃多过了对林殊的向往,梅长苏配不上林殊,也就是现在的自己配上不过去的自己,林殊在他心里永远是明亮夺目的,他希望在所有人的眼中永远不要把林殊跟梅长苏跟苏哲联系在一起,那个生命静止在了十九岁就足够了。最后是梅长苏没有说出来的缘由,就是梁帝绝不允许林殊活着出现在朝堂之上,如果林殊出现在世人面前天下人就会时时指责梁帝的过错,梁帝作为帝王的尊严就会受到挑战。更有可能的是,只要有小人对此加以利用,梁帝和萧景琰之间马上就会分崩离析,到那时朝局不稳加上外患频仍,难保大梁不会从此一蹶不振,到时林殊恐怕就成为罪人了。所以他痛快地答应了梁帝的条件,虽然他没有对萧景琰说明但这点他早就想到了,比起梁帝的尊严面子如何梅长苏更在意的是朝局是天下是萧景琰能否顺利以合法的方式继位……当这些问题统统摆在梅长苏面前时,一个属于过去的身份也就不再重要了。

当梅长苏平静地说完:“就让当年的林殊永远保持大家记忆中的样子,不也挺好吗”之后视线与萧景琰撞击在了一起,萧景琰感受到了这种平静背后所藏匿的痛苦与决绝,所以他在泪意上涌时立马别过头去。他不能当着梅长苏流泪,不能让已经受委屈的令自己心疼的人来安慰自己,而梅长苏也任凭他来发泄自身的情绪,他知道在十三年间萧景琰始终是孤独的,也唯有当下他可以当怒则怒,当哭则哭,不必因为身份地位而拘束了自己。可是今日之后前路漫漫,梅长苏无法永远以兄弟以挚友的身份陪伴在萧景琰的身边,他要为君为王又如何能再有这般情绪上的自由呢? 

莅阳长公主走后萧景琰与梅长苏展开了对寿宴布局的讨论,此时的萧景琰已经掌握了大局,部署得细致周密,包括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莅阳长公主在大殿之上心生怯懦的后备方案,并在此之前已经与他认为相对可靠的宗室朝臣分别谈过,甚至担心其中有首鼠两端之徒还请静妃在宫中斡旋,不让梁帝在寿宴前见到外臣。而当他对梅长苏说完自己在暗场考虑和完成的这些细枝末节时,他还小心翼翼地表示了自己的担心。一路走来梅长苏都希望步步为营不能冒进,但是萧景琰的性格里有一种刚猛的正直,这种正直会让他对于一些触碰到他底线的事情产生维护的冲动,比如说救卫峥的时候他就表现了这种冲动,而这也正是梅长苏所担心的。可当临到了翻案的关键时刻萧景琰在明稳住了全局,并且主导了金殿呈冤,在东宫初立时他也曾有过一段矛盾的过程,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也没有鲁莽行事,而是沉心静气地做好每一步的规划,并且能够从梅长苏真实身份揭示所带来的震撼中迅速恢复,愈加坚定稳重地与梅长苏相互配合把最后一步走完。这般的行事作风绝不是全剧开场时的那个萧景琰,对于人物塑造而言在规定情境下也许人物行动不会出现反转或重大的改变,但他绝不是保持着同一种人物状态从头至尾的,他的行动他的一步步揭示有一个层层递进的过程,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物形象渐渐鲜活,让观众直观地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

在萧景琰转身对梅长苏说:“事先没有跟你商量,不要怪我鲁莽”前,表演者有一个抿唇的动作,明明已经思谋周全却还是担心有所错漏。在别人面前他需要完全的冷静与自持,但是当他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时,他会明白这一路风雨萧瑟原来也是有人与他同舟共济的,即使前十二年中他梅长苏还没来到他身边辅助他,但他们的信念是一致的,是一种深埋于内心的相互应和。在第24集时萧景琰已经对梅长苏慢慢打开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加上他现在知道那人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那么萧景琰就不会也不能在他面前隐瞒自己的任何情绪。所以他会紧张于梅长苏对他的筹划的评价,会担心自己是否做得不够完美,而他却不知道梅长苏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在萧景琰全意为配合他的计划稳定大局时,他也对萧景琰表现出完整的信任甚至是感激。

当萧景琰对梅长苏说出“殿什么下”,梅长苏唤出“景琰”来加以回应的时,人物的状态因时间叠加的手法演变为当下的萧景琰和林殊。他们开始谈及梅长苏未来的选择,萧景琰能够猜到梅长苏要离开金陵隐退江湖,而梅长苏此时不仅仅是回答一个“是”字那么简单。在当下的情境中梅长苏要以林殊的状态来与萧景琰对话,言辞语调之间体现的是林殊的风格。但是他说“你身边不乏贤臣良佐……”这句话时是背对着萧景琰的,甚至镜头也全在萧景琰的身上,无论是萧景琰还是观众都看不到当时梅长苏脸上的表情。可即使看不到萧景琰也能够联想到这句台词背后的潜台词,观众也能从萧景琰接受到这句台词后所给予梅长苏的反馈信息里想象出梅长苏当时的神情。他背对萧景琰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心绪,在对方面前流露出关于对未来的冷漠与绝望。外人都道梅长苏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看穿,但是至少在萧景琰面前他就没那么容易包藏住自己所有的情感,所以他选择背对萧景琰,但是也是这样一个背对的动作给了萧景琰一个暗示,他终是将话题引了出来。 

想要让当下的萧景琰改变状态变回十三年前的萧景琰并不容易。在梅长苏的身边时时有人与他交流过去能够让他经常“变回”林殊,他习惯于这两个对立统一的状态之间的转化。但是萧景琰却是孤身一人,即使有静妃知他懂他但他也不会每次见到静妃都一脸生无可恋地去回忆从前,曾经言笑晏晏挥洒自如萧景琰因为旧案也停留在了十三年前,之后他也没有多少契机能够将这个丢失的自己找回。直到梅长苏以林殊的状态慢慢将这个尘封的人格软化,他用玩笑般的语调附着上阔别了十三年的松弛与内心的安定带着萧景琰一起回到从前。他说笑着说“再也打不过你了”,这句话的背后藏匿着多大的悲伤和绝望,梅长苏他有渴望自己还是林殊,还能与萧景琰一起策马驰骋呼啸往来,一起去践行他们的理想——可这些统统都做不到了,而当下他有多想哭就得笑得有多灿烂,可他不能把这份伤感再传递给萧景琰让他一直背负。萧景琰完全明白梅长苏的心思,在他的眼泪将要夺眶而出的瞬间他选择了笑,选择陪着梅长苏一起演戏。表演者在这处的表情转换不仅仅是迅速,更是在挖掘出人物情绪的复杂性后做出的最完美的诠释。即使是梅长苏看到了萧景琰的眼泪他还是故意问对方“笑什么”。萧景琰在回答梅长苏这个问题时所处的人物状态正是十三年前的他,他说:“你现在才是最占便宜呢,就算你打我我也不敢还手啊“,梅长苏则回答道:”你现在可是东宫太子,我打你不是找死吗”。这样的对话所表现的人物关系就是年少时的知己伙伴,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太熟悉彼此所以可以相互玩笑,不带任何目的性和指向性,只是在和对方说话。在当下的情境中所有的感情都融归为两人之间纯粹绵密的情义,这一段戏是对少年情怀的阐释,没有明枪暗箭,没有诡计阴谋,没有漫漫的洗冤之路,没有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悲伤……但这一切又是如流星般短暂,短暂却隽永。

在讨论庭生问题时,两个人物的状态变回了初始阶段,这是一段情绪上的缓冲,并且也需要人物以这样的状态来进行剧情推动。但在这段戏的末尾人物之间选择以彼此过去的状态作为结束,那枚东海大珍珠的线索在第40集时就已经埋下了,而这枚珍珠在全剧的最后又出现了一次——虽然我个人认为萧景琰当时从东海带回的珍珠不止一枚,也就是说在第54集林殊死后摆在他灵位前的珍珠不是萧景琰已经送出去的那一枚,有可能是萧景琰他自己的。既然谈起这个细节就请允许我再扯开一句,在插曲《赤血长殷》的MV中有一个镜头是萧景琰将靖王府与苏宅连通的那条密道里的铜铃挂在林殊牌位上,但是在最后的呈现里创作者在这个细节上选择使用珍珠这个道具作为萧景琰对林殊也是对梅长苏的祭奠。我个人以为,最后创作者没有选择铜铃是因为这个道具只与梅长苏勾连而不像珍珠那般和少年的林殊和劫后归来的梅长苏都有关系,但是要使用这个道具就应该解释清楚这枚珍珠是不是萧景琰送出去的那枚,如果是为何梅长苏没有拿走而在离开金陵把它留下,又或者如我之前猜想一般珍珠其实不止一枚。

但不管怎样萧景琰在两人内心极为松弛安定,相处状态也一如从前时把这段陈年旧事做一个收尾,这时人物的状态是十三年前的萧景琰和林殊,这场戏完全是两个人物真性情的流露。我个人觉得当在梅长苏打开盒子之前任凭他有麒麟之才也猜不到里面是何物,所以他看到里面是珍珠想起当年自己的一句玩笑话之后看了萧景琰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而去。或许他都不记得当年自己说过要萧景琰带珍珠回来,而萧景琰也只是说“我试试吧”,当年的林殊也不会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可萧景琰不仅把珍珠带回来了,还一直留在身边,终于等到它物归原主的那天。梅长苏看萧景琰的时候目光并没有多少动荡,萧景琰的神情倒是希望梅长苏能多多少少表达一下感动之情,至少能说说“没想到你真带回来了”之类的话。但是梅长苏选择转身,人物的情绪在此时到达了一个峰值但又不能宣泄,他需要一个短暂的时间进行调整,把这种直戳到心里最底层的感动用最快的速度去平复在以一个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所以在萧景琰问他怎么不说点什么的时候,梅长苏的回答是“这是你欠我的”,这句台词完全是林殊的口气,当年那个在金陵城中骄傲张扬的少年赫然立于观众的面前。无论是十三年前还是当下,能够让萧景琰一连翻两个白眼的人恐怕也只有林殊,但这恐怕也是萧景琰一生中最后两个白眼了。在这段戏后许多观众都会心生慨叹,为萧景琰为梅长苏为他们。《琅琊榜》整个故事独特的内涵就是将所有的黑暗与阴谋都陈列摆放甚至剖析在观众的面前,但是看完全剧之后观众所坚信所向往的依旧是光明。前时萧景琰和梅长苏都经历了艰难痛苦的十三年,他们的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在一切将要了结时他们依旧保有那颗最初的质朴的赤子之心,并且坚信他们的不屈和倔强会带来前路所有的明媚。

我个人在全剧中最喜欢的一场萧景琰和梅长苏的对手戏是第54集,在重建的林氏宗祠外萧景琰与梅长苏隔着庭院行礼。整个过程没有相互之间称谓,没有其它对话,场上也不止是只有他们两人,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行礼背后多包含了极大的戏剧张力。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平常的主臣之间的见礼,各类行礼的动作在全剧不下百次,但是我们来看这个行礼的时间地点:时间是在赤焰旧案已经完全平反昭雪之后,地点是在林氏宗祠外。这是在全剧最大的矛盾冲突解决之后,在一个故地——林府是林殊生活的地方,梅长苏重回京城之后霓凰曾邀他一同进去但他拒绝得干脆果决,他知道自己还没翻案就不能进去。这里对萧景琰和霓凰同样有意义,这是他们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收藏了他们最快乐最干净的时光。经历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但他们三个人还能踏进他们记忆他们关系纠葛开始的地方,这就已经铺垫出了次行礼不会是一般的。

我们抛开场上的蒙挚、霓凰以及列战英不谈,单看萧景琰和梅长苏两人,他们两人行礼动作的背后是一句“谢谢”。梅长苏要谢萧景琰这十三年来矢志不移,无条件地相信祁王和林氏的清白,即使因此站在了梁帝的对立面备受宗室朝臣的冷眼也绝不改变自己的立场;他也谢他这一年多来为与自己的密切配合,即使中间有过误会和争吵但他们还是合力度过了各类艰难险阻,一直走到了今天;他谢萧景琰对自己的照顾关心,无论是从前还是在他发现身份之前还是坦诚一切之后。对于萧景琰来说洗冤也是他的责任,他谢梅长苏在他身边一年多的煎熬心血把他送上了储君之位,让他有权力有机会主导翻案;他谢梅长苏一直相信自己不会变,把自己置于整个复仇计划中无可替代的位置;他谢梅长苏还能活着,活着回到金陵回到自己身边,亲眼见证翻案后的一切,一起完成了他们共同的心愿。

但他们之间又何须一个“谢”字呢?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状态衍生而出的是人物内心里强烈的起伏跌宕,因为想说得太多了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把所有关于欢喜悲苦的情绪都凝合在一个动作里,将情绪压缩继而在短时间内迸发,直抵观众的内心,这就是所谓的张力。

在这个礼行过之后萧景琰与梅长苏还有一个短暂的对视,所有的“不言”其实都包含在这样一个“看”的过程中了。在这个“看”中双方不是在获取信息而是在推进剧情和感染观众,这样的一个对视表现得是梅长苏辅佐萧景琰背后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们之间从第4集开始维系的合作关系到这里可以画上句点。但是这只是萧景琰与梅长苏之间最浅层的关系,虽然在全剧中因为剧情的需要在这段关系上着墨最多,可是到了结局时无论是萧景琰还是梅长苏都将自身的两种人物状态混合在了一起去表现。与其用主臣用兄弟用朋友来定义他们之间复杂的起落与悲欢,倒不如说这是一生一世的相知。

最后一场对手戏是梅长苏出征在即萧景琰与他在城楼上的告别,梅长苏开始就用一句“我没有骗你吧”让萧景琰答应派自己出征,可是观众们心里都清楚他何时对萧景琰说过一句实话。萧景琰不仅是在担心梅长苏的身体,在他的内心里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与他一起去,在那段年少时最灿烂的最幸福的时光里就是怀着家国天下的梦寐,在上有父母兄长的指引照顾在旁有知己良朋的鞍马相伴,那是属于他个人的快乐与想望。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绝不可能与梅长苏一起去御敌,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回顾起这段令他欣然的往事,他不想梅长苏去,更不想梅长苏一个人去。我们不知道萧景琰当时对梅长苏身体了解到什么程度,再加上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所以萧景琰才会说出“只是这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他的声线表面沉稳但内在确是动荡的,“太艰难了”的“太”字被处理成逻辑重音,虽说他不曾说“对我而言这也很艰难”,但是从台词情绪中可以明显感受到萧景琰的矛盾甚至是痛苦,可是他的内心其实早已被梅长苏说服了。

接着萧景琰说出了他在全剧的最后一段台词:“皇长兄当年一心只愿江山稳固,百姓安康。你如此相信我能够承其所志,做一个一民为重的好皇帝,那就尽你所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绝不会让帝王之位动摇我的本心,但我仍然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亲眼看着我去开创一个不同的大梁天下,好吗”。也是因为这段总结性的台词使得这段戏的层次不仅仅是两人之间的告别,而是萧景琰对梅长苏对英灵对天下的一个承诺,最终他希望这个承诺能由梅长苏来见证。即使梅长苏不能恢复林殊的身份,但他依旧可以进宫可以留在京城也可以按照他自己所计划的那般先去逍遥个三五年再回来看看挚友,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金陵城。萧景琰希望他不要再受委屈也不要再背负其它的事物,他们与祁王都未完成的理想萧景琰一个人走下去就好了,他要梅长苏看着自己去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让他知道他没有看错自己。这是萧景琰另一段人生的开始,即使梅长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但他的英灵也一定会看着萧景琰在未来的日子里所做的一切,虽然无论是在原作还是在剧里都不曾将这段故事延展下去,可却留给了观众想象的空间。梅长苏的一句“当然”算是一句中规中矩的回答,在他的心里也渴望战事能够早日了结也渴望在三月之内自己也许还有机会重返金陵再见萧景琰与霓凰一面。梅长苏对得起所有人却注定要负了萧景琰、霓凰和蔺晨,但霓凰和蔺晨好歹知道他的病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他现在时日无多,所以一人陪着他上了战场,一人与他相约来生。但萧景琰什么都不知道,梅长苏自己不说也罢还联合着蔺晨一起瞒着萧景琰,梅长苏对萧景琰狠绝却又相信对方能够明白自己所顾虑的一切,以及让他把所有的伤痛、自责和苦楚减缩到最小的这份思量。

这十三年间萧景琰什么都没有变,唯一改变得就是经历了朝堂风雨后他渐渐成熟,能够担当起一个天下;这十三年间梅长苏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颗生生不息的赤子之心。 若让一切都回归原点,在第2集时萧景琰疑惑地看着梅长苏,用满心防备的口吻问他“你是谁”时,当下的人物和观众也许都不会想象到剧情中关于萧景琰和梅长苏之间种种或悲或喜可歌可泣的剧情。他们之间所诠释的是友谊(剧中已经淡化了亲情关系),是信任,是忠义,是那时曾相见的相看俨然。



注释:

[1] 网易娱乐专稿:《知名编剧吐槽“琅琊榜”有瑕疵》,2015年10月16日,
https://3g.163.com/ntes/special/0034073A/wechat_article.html?docid=B625UOIT00031GVS&spst=0&spss=newsapp&spsf=qq&spsw=1
[2]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中国电影出版社 2001年8月,第122页。
[3]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中国电影出版社 2001年8月,第117页。
[4] 海宴:《琅琊榜》(上),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5月,第127页。
[5] 林陵、史敏徒翻译,郑雪来校对:《苏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第二卷,中国电影出版社,1985年10月,第78页。
[6]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中国电影出版社 2001年8月,第118页。
[7] 张燕婴译注:《论语》,中华书局,2006年9月,第201页。
[8]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年7月,第20页。
[9]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年7月,第82页。
[10]【德】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第三册下),商务印书馆,1981年7月,第 284-285页。
[11] 陈多、叶长海选注:《中国历代剧论选注》选高明《水调歌头》(《琵琶记》开场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6月,第95页。
[12] 海宴:《琅琊榜》(下),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5月,第719页。
[13] 张燕婴译注:《论语》,中华书局,2006年9月,第240页。
[14] 张燕婴译注:《论语》,中华书局,2006年9月,第12页。
[15]【美】罗伯特·麦基:《故事》,中国电影出版社 2001年8月,第120-121页。
[16]【清】张澍辑:《诸葛亮集》,中华书局,2009年7月,第45页。
[17] 李·R·波布克:《电影的元素》,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69页。
[18] 卓越成:《浅析“规定情境”在戏剧系统中的功能与作用》,上海戏剧学院研究生学位论文(申请硕士学位),2009年3月,第11页。
[19] 陈尚华:《台词、形体在影视表演中的作用》,《艺术广角》,2006年7月,第59页。 
[20] 梁伯龙:《电视表演学》,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7年2月,第134页。
[21] 梁伯龙:《电视表演学》,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7年2月,第134-135页。
[22] 海宴:《琅琊榜》(上),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5月,第225页。
[23] 梁伯龙:《电视表演学》,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27页。
[24] 海宴:《琅琊榜》(下),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5月,第790-792页。
[25] 海宴:《琅琊榜》(下),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5月,第761页。

 

评论
热度(26)

© 伯伦希尔 | Powered by LOFTER